天这边，半个月亮。
不知名的鸟儿，扑棱着翅膀，从这个枝头，跃上那个枝头——叽叽喳喳争巢。
木头，很早就站在天井里，傻愣愣地。他两眼直直，盯着月亮——那里，已经没有昔日的桂花树，也没有玉兔与嫦娥，只有青兰那甜甜笑脸，如昔。
青兰一笑，木头就笑。青兰笑，真好看，不俗，也不妖，像七月里，一朵白莲花，立在荷塘，乍开初放。
搁以前，木头一犯愣，青兰总是戏弄他，说：“木头木头大傻瓜，叫什么木头哩？木头是不开窍的，死心眼儿。”
木头听了，不生气，老样子，嘿嘿笑。他一高兴，不知道哪里痒痒，反正，只是一个劲直挠头。
木头觉得她说的也在理，爹娘没学问，有学问咋能起这小名？木头，山里到处都是，一点儿也不金贵。可自己有大名的：楚风扬。这名字多好听，只是青兰从来不肯叫。
青兰爱木头，木头爱青兰。两个人一个屯子，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一起长大，恋爱，结婚，过日子。
木头比青兰大一岁，青兰比木头小一岁。木头是哥，青兰是妹。
日子，比春天的树叶还稠。结婚三年，木头总是处处让着青兰，说她小。但也有一样例外，他从不让步——坚决不要孩子。
不要孩子，青兰一开始应允了，后来却不依，慢慢变了卦，委屈地说：“女人不生娃，这辈子咋完整哩？”
木头道：“俺知道你的心思，喜欢娃，咱年轻哩，不急，还是大人的身子骨要紧！……”
青兰不语，撅嘴胖腮，使小性子。
木头不是木头，每次都甜言蜜语，千方百计地哄着青兰开心，打工临走时，给她买了个大大的布娃娃……
“嘎”一声怪叫，划过沉寂的夜空，久久回荡。是远处一只秃鹰飞将起来，呼呼啦啦扇动翅膀，不知去往何方。
木头禁不住浑身一哆嗦，悠悠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再抬头，一团乌云推山倒海般压过来，瞬息吞掉了月亮，整个世界刹那间黯淡去，像扣在大黑锅里一般囫囵。天际哧啦划过一道流光，不见了。木头陷入一片迷茫。
夜，静的可怕。秋风，阴冷起来，卷起一地的枯叶。没下雨，啪嗒啪嗒，是木子的泪滴，从两腮滚落，砸向脚下的黄土。他，浑然不觉。
“兰，你不该骗我？不该骗我。”木头内心又一次嘶吼，肝肠断了又合，合了又断，其间滋味，谁能知哓？
木头恨青兰？恨不起来。
木头怨青兰？怨不起来。
木头只是问，只是说：“兰，明明医生说心脏病不能怀孕要孩子，为什么偷偷那么做？为什么？”
没人回答木头，也没人能够回答木头。木头，轻轻叹了口气，震得脑子嗡嗡响。他忍不住抬起麻木的双腿，跌跌撞撞、心力憔悴地摸索向青兰居住的地方。
豁地，天亮了。月亮挣扎着，终于从厚重的乌云里跳了出来，一泻如水，明亮如初。
村外，木头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孑然伫立在一座新坟旁。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木头依旧作仰头状，深情地凝眸着月亮里的笑脸，凄然迷离的微笑，如霜，凝固在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