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起了年前的第二场雪，我丝毫感受不到年的喜气。今夜除夕我得孤身一人在上海度过，还剩一袋米和几罐头腌笋，将就着吃，反正不回家也是为了省钱。公司仓库按例得有人值班，工资翻三倍。我一想起在田里累弯腰的爹娘，没多考虑就报名了。

我租的是间六平小屋。楼上住的是房东老夫妇，跟他们对门的也是对老夫妇。好多次，他俩从我门前经过，我向他们打招呼，也不搭理，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两眼，就快速走开了。

我一边淘米，一边痴痴想，如果有人来喊我吃年夜饭？有可能是房东，他们一直很照顾我，有时见我灯还亮着，就送一份小点心来，两个馒头，一条年糕什么的。我也清楚这是在做白日梦。

天快黑的时候，还真有人来叫我去吃年夜饭，不是房东老夫妇，而是与房东对门的老夫妇。我不敢相信，简直是电视剧。

老夫妇相互推搡着，问，今晚不上班？我说，嗯，今天休息。老头搓着双手。老太乐乐地说，晚上去咱那儿吃顿饭吧？我说，都是你们的孩子，我去不合适。老头说，我儿子还没回来呢。老太说，他要晚上到了，他肯定也欢迎你的，年轻人凑一起有得说。

我就不客气地跟他们上了楼。他们家打扫得非常干净，一尘不染。老太叫我随便点，就进厨房忙去了。

是你儿子吗？很年轻、帅气啊。我指着电视柜上的相框，娶媳妇了吗？老头笑咧了嘴，已经订婚了。

老头问我喜不喜欢杀象棋，我怕气氛冷下来，就跟他玩起来。老头思维清晰，非常健朗，我竟被他通吃。快一年没玩了，真尽兴。老头满脸的沟壑像蛇一样快活地游着，你的棋艺跟我儿子差不多。我哈哈应着，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到？

他说要半夜才到。老太端菜出来，叫我们先开吃，她又问起我的家乡、工作、生活，就像老母亲询问出远门回来的儿子。他们一点儿都不像平时那么冷漠，跟我有说有笑的。老太的菜美味可口，我连连夸赞，她跟捡了金子似的。

突然，敲门声响了。我说，一定是你们儿子提早到了。老头跟老太哗啦站起，抢着去开门。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方脸浓眉，不是照片里的人，但有几分像。汉子称呼老夫妇为大爸大妈，原来是他们的侄子。

成子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老夫妇很是开心，你爸妈呢？成子说，他们明后天来，让我先过来看看，你们有事只管叫我去做就行了，只是这两天要你们管吃管住了。

兔崽子，一家人说出两家话来？老头笑着骂了一声。老太对我说，这两天你也都来，家里有床。老太添了副碗筷，成子是个外向人，把这顿年夜饭吃的有滋有味。

快半夜了，楼下还是一片寂静。老头和老太叫我和成子先去睡，他们要等儿子。本想陪他们等着，成子也劝我先睡去。我倒床上就没知觉了，美滋滋睡到天亮。老头给我和成子倒了洗脸水，老太赶着下汤圆。

早饭后，我赶去值班，没见老头的儿子起床。我说，他一定是累昏了，就让他先睡着，我晚上再跟他打招呼。他们连说好。

成子送我下的楼。他说，我堂弟昨晚没有回来，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他在去年春天就去世了。

我大吃一惊，你们一直瞒着他们？成子摇头，他们知道的。堂弟都准备要结婚了，结果为了救一个小学生，被汽车撞出二十米远啊。

我倒吸一口凉气，说，可他们为什么说还活着？

他们事后很久才平静下来，就是老觉得儿子还活着。我爹姑姑打算接他们一起去过年，可他们说要等儿子回来。我那弟妹当时已怀孕四个月，她总算给堂弟留了一个孩子，我们不放心让二老照顾，现在过继给了我大哥。我们表兄弟商量，每年过年来一两个陪他们。我们本来管他们叫大伯伯大伯姆，大舅舅大舅姆，现在都改口称大爸大妈，舅爸舅妈。兄弟，我跟你说，是让你有个准备。还有你住得近，有空就多来看看他们，拜托了。

我使劲点点头。我也想起了自己的爹娘。以后过年我一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