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启蒙老师
发布时间:2023/9/9 | 来源:文/唐胜一 |
人之一生,恩师难忘。一般的要自懂事时起,才能记住高小、初中、高中、大学的老师之恩情,而我却偏偏记住了启蒙老师。
我是7岁发蒙读小学一年级的。村寨里的学校是由一幢祠堂改成,我的班主任是一位年岁渐老的女老师。她姓陈,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个和霭可亲的大妈,不,她当时在我的心里定位是奶奶。
记得正式上课的第一天,陈老师上完课宣布放学时,同学们都起身离去。我眼巴巴地看着,意犹未尽地仍旧坐在课桌里。老师问我怎么不回家,我反倒问起老师来:“今天不教读书了吗?”“哦,原来你是还想上课读书啊,好学生。”老师接着跟我聊起来。她问我:“你在家里有人教你读过书吗?”我回答:“没有。”“你有哥哥、姐姐不?”“有。”“哥姐怎么不教你读书呢?”“他们要干活。”陈老师告诉说:“从今起,我教你读书好吗?”“好。”“你喜欢读书不?”“喜欢。”
陈老师对我怎么个好法,不妨略举二例。有一次,我因中暑犯病没去学校上课,她放学后便去我家补课,还带上一封子红砂糖。我娘说:“陈老师,我孩子一天没来上课,你就登门补课,太麻烦你了。”“这叫么子麻烦哟,是我做老师该做的事嘛。我不光给胜一同学补课,给其他缺课的同学也都一样要登门补课哪。”我娘又说:“老师你客气,还送糖包干么子啰。”老师说:“小学生犯病吃药苦,让他吃点糖。”那时生活甚苦,糖之甜蜜成了人们的最爱,小孩子更甚。
有一个下雪天,路面结冰滑溜,我不顾连连摔跤,硬是跌跌撞撞去了学校,进到教室一看,全班只我一人到校。陈老师惊讶地说声:“你怎么来了?”我点着头:“上课。”老师特地为我生上一盆炭火,再坐在炭火边给我上课,教识字,教算数,中午还从食堂打来饭菜给我吃。尽管窗外北风呼啸,寒意袭人,但我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吃完饭后,陈老师坚持把我护送到家。我爹娘见着,争先恐后说:“陈老师待学生太好啦!”“真把学生当成自家孩子样的对待。”“应该的,我的学生就跟孩子样嘛。”没料想,陈老师返回学校,路上重重摔了一跤,伤得不轻。我娘后来得知,忙着带上20只鸡蛋给陈老师送去。陈老师起始不肯要,后来好不容易收下,却硬是塞给了我娘一元钱,且说:“我怎么好意思收受家长的东西呢。”
陈老师对教学工作是认真负责的,所教的班级从来就没有留级生。那时教学工作虽然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压力,却是有着严格的留级制度。每到年级末的考试考核,不及格的学生就不能升入上年级学习,而要留在原年级重读一年。陈老师教的班级没有留级生,就证明她的书教得很好。所以,家长们都喜欢把孩子送到陈老师所教的班级读书。我爹就曾讲过:“把孩子送到陈老师手里启蒙,那是幸运。”
也不知咋的,陈老师对我有了特别的培养兴趣。我们学校是一所完全小学,一至五年的各班级都有。学校开大会,若有学生发言的议程时,一般从三年级开始派代表发言,一二年级就不用。但是,在我就读一年级时,这个规矩被打破。陈老师几次找校长申请,要有一年级学生代表发言。她具体指派我,晓得我有这个胆量;也知道我接受能力强,她为我写的简单发言稿(几句话),教我一个下午就能全部读得出来。我也没让陈老师失望,第一次登上大礼堂的主持台发言,竟然流畅得没出丁点差错,且还获得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自此,我的读书生涯里就有了学校大会发言的固定程序,以致后来出了学校门走向社会,我也能随时随地、信口开河地作长篇讲话了。别人羡慕我咋这么能说?而我明白,是自己从小学一年级起被启蒙老师培育和锻练的结果,渐渐绐我打下了口才的基础。
我现在还这么认为,陈老师给我的启蒙教育让我受益终生。我也常想:那时我们的村寨小学校,为什么只安排陈老师教一至二年级呢?要是她能从一年级将我带到五年级小学毕业,该多好啊?或许,我还能被她开发出一些智慧来呢?
遗憾的是,陈老师有个不好的家庭成份--地主阶级。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是我们国家狠抓阶级斗争的时代。地、富、反、坏、右等份子,统称牛鬼蛇神,要受管制、挨批斗。我们的陈老师也不例外。那天,她正在上语文课。突然四五名男子冲进教室,从讲台上揪住她,说:“走,要开你的批斗会了。”我走出课桌拽把老师的衣襟说:“老师莫走,你课还没完。”一男子狠瞪我一眼,动手掰开我的手,恶狠狠地说我:“细伢子懂啥?走开!”不知我爹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他在家里就轻言细语地对我说:“儿子,陈老师是地主阶级出身,是我们贫下中农的阶级敌人,批斗她是正常的事,你不可阻拦啊。”“爹,你这是--”“傻儿子,这政治大事不能出差错啊?”
我上高中时,每次回到家里,见到堂屋满墙的奖状,自然想到教过我的老师,一个个的音容笑貌像过电影似地在脑海中浮现,在与家人的闲聊中,我总会提起陈老师。爹也不止一次地如实告诉我:“陈老师比我大个四五岁,又是邻里乡亲,我了解她的。尽管她出身地主家庭,可她从没干过坏事。她少年一直上学,十六七岁出了书行门就在这村寨小学里当教师。她教书几十年,我是从来没有听到过家长、学生讲她坏话的。村寨的乡亲都认为,她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啊!”
又到教师节,我特作此文予以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