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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文坛 - 苏里南中华日报

父亲写春联——文/蔡永平

来源:作者投稿  |  2020/1/24

  街上人流熙攘,货物满目,红红的灯笼、红红的中国结、红红的春联……年的气息扑面而来。印刷精美的春联,像盛装的女子,招展地站立在街头,惹人们的眼。我觉得,这“女子”虽俊美,却缺乏灵动,虽绰约,却缺乏鲜活。我的记忆在清冷的风中展开,父亲书写的春联显现在眼前。

  袓上富甲一方,父亲小时念过私塾,进过学堂,打得一手好算盘,写得一手好字。但因这出身,父亲一生放羊、种地、挖煤……却不曾做过执笔捧书的行业。

  年关,村人购齐年货,买上两张大红纸,这才想起父亲是会写字的人。他们夹上纸,喜气洋洋,走进我家小院。父亲殷勤地端茶,递烟,双手接下纸。

  父亲从那口暗褐色的破皮箱里,捧出一泛白的蓝布包,小心打开,取出砚台、墨条、毛笔、裁刀。把家中面柜抬到当地,擦拭净柜面。摆好椭圆的黑色砚台,砚台边雕刻苍郁的青松,树下一桌一椅,一扎羊角辫的小童捧书朗诵。父亲在砚台里滴几滴清水,拇指和中指夹住宽约两公分,长约六公分的半截墨条,食指抵在墨条顶端,将墨条按在砚面上,轻柔均速地磨。父亲粗壮的指头握着纤细的墨条,是那么不谐调,但父亲如姑娘绣花般,做得娴熟自如。加水,研墨,砚台里的墨渐渐满了。

  父亲洗净手,将红纸铺在柜面上,对折几下,小巧的裁刀沿边裁开,成宽约十公分的条幅。羊毫毛笔在温水中泡开,父亲提笔,蘸墨,微倾上身,双眼发亮盯着红纸,沉吟凝神,深吸一口气,笔尖触到红纸,挥动手腕,一气呵成。

  我站在柜子另一面,双手握纸,盯着毛笔尖,抽动红纸,父子速度同步,配合默契。一副春联写成,我双手平端小心翼翼地放到火炕上。春联晾干,按横幅、上联、下联的顺序叠在一起。父亲的脑子里装满春联,他按庄户人家房屋的用途题写,院门、堂屋、厢房、厨房、牲口圈……每副春联贴切,不重样。

  父亲一家家写,上百户人家,六七百幅对联,父亲要写四五天,手腕肿了,腰酸困,腿僵硬。母亲絮絮叨叨,嗔怪年年都这样,不能帮她干活。父亲脾气突然变得很好,他红亮脸,咧开厚嘴唇笑呵呵。那几天,父亲舒心快意,成了真正握笔的读书人。

  “噼噼啪啪”,震耳的鞭炮声在大山炸响。过年了,家家户户院门、屋门上张贴红彤彤的春联,父亲遒劲的大字站在人家门框上,衬得破旧的土屋喜庆温暖。村人指着春联,训导孩子:“好好读书,学蔡爸,这字写得多攒劲呀!”

  父亲教我写字,教握笔、运笔,教横、撇、竖、捺等笔顺,教字的结构、组合。笔墨金贵,父亲找了一个破盆,去河滩上装满细沙,折来跟毛笔杆一样的“土儿条”,父亲让我每天拿“土儿条”,在破盆的沙子中练笔,我的字大有长进。但我缺少耐心、毅力,后来荒芜了,那盆,那“土儿条”,遗失在时光中。我没能学到父亲的一笔好字,深感惭愧。

  父亲离开我多年,我深深怀念父亲书写的春联。行走至街拐角处,我看到一戴眼睛的瘦高男子,泼墨挥毫,现场书写春联。我欣喜,“请”得春联,喜滋滋捧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