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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独游

发布时间:2024/3/11  | 来源:中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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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刘庆丰 晚上出去散步的时候,看着这边江畔满眼的灯火,想起曾经夜夜对看的江对岸的那些稀疏清冷的路灯光,还有灯光下的路及路尽头的那个圣母洞,在这风雪的夜里该是怎样的清寂,不由得想去走上一遭。

  这是我头一次在夜里,又是寒冷的冬夜去那里。尽管我游荡过很多个冬夜。

  下了江湾大桥我终于踏上了这条我念念在心的路。很多个夜里我在江畔行走的时候这边总是有些东西吸引我,我还说不清或许就是黑暗中的这些微光吧。

  这是一条幽僻的路,与吉林市区段松花江现有的喧嚣有些不符,仿佛被遗忘,别的路段高楼彩灯,晃动了江水。这边高坡密林里几盏青灯,掩不住的寂寂,却对我的心思与喜好——静寂,从桥头下来,是一段白雪路,或许走的人多,压的有些实了,发着白瓷样的光。路一边是高坡,一边是江水,坡上一些不知名的树,如今只剩得朽木枯枝在这冬夜里黑黢黢的挺立着,或者它们也在酣眠,做着春天的梦。睡梦的时候总是不希望被打扰,也不知我的到来有没有让它们不安,我却有些歉疚尽量静默着不弄出声响,可是脚下白雪的吱吱声却是难免的,且也是我喜欢的声音。

  这边的江水却有些不同,吉林市松花江的水冬天是不冻的,随你天多寒,多冷,零下多少度,似乎和这江水无关,你自冰冷我自流,大不了是陪你满江雾,满城花。不过夜里的水该有的清寂,颜色还是有的。如今本应在这暗夜里静寂,如那沉睡的草木般的水,却被这城市的灯火燃亮了,身后大桥那边江畔的树木上挂满了彩灯,好像满开的花,好几种颜色的灯光,还有对岸楼房高高低低的灯影,都落进了江水里,江水揉进了这些彩光,连带着这边的江水都泛着光了,真是好看,想不出什么能有这么美——景德镇的瓷器?故宫里的琉璃瓦?还是玉石?翡翠?还是舞台?大理石?镜片?我能想到的那些光滑的泛着光芒的东西和这个彩色的江水相比,似乎都不值一提了,这个太魔幻了。

  活到这个年龄,也算有些见识了,可是这些年却越来越让我有种不实的感觉,就像这灯光,这么多的色彩,是彩虹?还是花园?似又不是,本就点缀得这城市的夜色彩斑斓,又落在水中,光照水,水映光,真实的世界和虚幻的世界有些分不清了,只能用魔幻形容?——一个魔幻的世界,魔幻的夜,魔幻的东西总是吸引人的。

  那些彩色的光映在江水里,随着水波微微的涟漪,就又想起方文山的青花瓷:“晕开了结局”,可惜今晚没有月色,连星星也不见,打捞不起了。说起星星,在城市里已经很少见了,灯火太盛了,不止是星星,连夜都失色了。

  这样想着走过了河道管理处的一个小院——江边的一排房屋,静静的立在寒夜中,透过窗子很多电气柜,房子下面的江水里一个橡胶坝,江水流过,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在这静夜里如怪兽的咆哮,不由自主的躲了躲,我挺羡慕这里的工作人员,虽然有些寂寞,可是于我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工作。我已习惯并且挺享受这样的寂寞。

  过了小院,就是蜿蜒着的木板路了,两边木制栏杆,仿佛古时的栈道,木板是悬空的,如小桥般,昔时黄承彦:“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也是风雪时节,他的雪大概是比不了我的雪,不过他的雪里有梅花,这是我的雪比不了的,我的雪里只有寒风了,他还有头驴陪伴,到底是不如他的那个意境。

  小木桥上面不知被人清理了还是雪化了,露出了整齐的木板,我前几天过来时还满是积雪。如今走在上面咯咯的踏板声别有情趣,想起少年时穿的皮鞋总爱在后跟处订上铁掌,一方面省鞋跟,一方面踏在地上的声音也有些人物的做派——少年人的浅薄到处都能显露。那水流过橡胶坝的声音却已经消逝,只剩得这踏板的咯咯声。又想到这水真是好东西,水无常势,怎么摆弄怎么是:变成雪、变成雾、变成冰、变成霜并且什么形状都可以,可是不管怎么变化,怎么弄总不失水的本色。人的境界,如果能和水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就能随心所欲了,所以古人说:上善若水,可惜活到现在也没学明白。

  小木板路弯弯曲曲的,颇有些中国古建筑的九曲廊桥的意味,近江的这边白雪地,琉璃水,霓虹灯,光彩楼,奢华至极,让人不由感叹,这样的夜晚,就是以前的皇帝可能都梦不到,古人幻想里的仙界也未必如此吧,人真是厉害。偶尔的几声爆竹,几株烟花,在江对岸炸响,燃起,那烟花就如雨点般散落。又想到如果有神仙的话,会不会惊动,此时此刻是不是都走出洞府,聚在一起向人间张望呀: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在中国夜游的例子有很多,像苏东坡夜游赤壁,朱自清夜游秦淮,不过都是夏秋之夜,正是最舒适的时候,薄衣单衫,风润气爽,小舟知己,茶酒星月,更有甚者秦淮歌女,低吟浅唱,风花雪月,那才是理想的夜游。似我者寥寥矣,东北腊月的夜晚,想一想都冷的发抖,却一个人踩着积雪,冒着风寒,对着大江,走在江畔幽僻的路段,真是好有闲心呢。被别人知道不得笑我不正常呀。也是,想一想人家的夜游,唯有一声空叹:既无知己,也无歌女,别说茶酒连星月都没有,唯有风雪呼啸,人都不敢久停。不过还是得感慨一下:“小舟从此逝,无处觅其踪。江海依旧在,尘世了余生”。虽然风寒刺骨,可是来都来了,还是接着走吧,所谓“既来之,则安之”,这六个字帮我不少,其实也是无奈。很多时候不安也不行。

  慢慢的走着,感叹着,任思绪天上地下的游荡,忽然看到前面的半天上蜿蜒着一长串灯火,噢,意识到那边江水要拐弯了,那半天上的灯光应该是龙潭山了,黑夜掩去了山色,龙潭山也融入了夜色,附近的团山子也偎进了龙潭山的影子里,真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呀。这灯光是为了不负这山名,也不得不佩服人的思维,龙潭山必须得有龙飞腾,不见真龙,就用灯火造一个吧,沿着山势,一条灯做的金龙向上飞腾,一片金光就映红了天空,这龙虽然看着有些呆板,但是在这夜色中也能给人一种想象。

  木道上的一个小四方亭,矗立在这白雪地的江畔,远望去那条金龙的头就伏在小亭子的一角,仿佛守护着。灯光不仅红了天空,染了江水,更是合着白雪让这一带如白昼了,什么都清晰可见,这个夜晚名不符实了。这顶着白雪的小亭子也有了种别样的清晰,那些枯黄的野草,灌木,看着也不在恓惶了,也有了点浪漫劲,只是这冷让这浪漫减色了——风寒刺骨呀。这个小亭子倒是能引起一些联想,尤其是那首《长亭外,古道边》的歌,不过也只是一点联想了,风寒把一切都冻住了,连江水也平静了,不见流动了,更如琉璃般色彩斑斓了,那平平的光面,有上去滑翔的冲动。

  过了小亭,又过了塔楼,上面的风车依旧安详着一动不动,这边的夜暗淡了许多,有了点本色,这塔楼上的窗口就有些恐怖了,里面似乎藏着什么。小道也开始穿林了,灯火的喧闹就遗落在远处。林木的遮挡让这边阴森了许多,就有种远离人间被人世所遗的感觉,不在人间了,忽然想到黄泉路是什么模样呢?

  走夜路,尤其是这样的夜路,是我的喜好,大概人都有癖好吧。俗语说:常走夜路难免遇见鬼,鬼总是可怕的,我说不清鬼为什么可怕?我的一个朋友说:“遇见鬼就意味着这辈子快到头了,怎么能不怕”。于渴生的人,或许他是对的,可是我却有些渴望遇见,因为我的认知里鬼的那个世界才是我最终的归宿,至于因果轮回我是不屑的。所以早点遇上,交个那边的朋友,问一问那个世界的事,早知道一点,也未尝不是好事。再者遇上了,躲不开了大不了和他同行,提前过去,有个引路的,也不一定是坏事。《聊斋志异》里就有很多人交了那边的朋友,吃吃喝喝的也挺好,祸福相依谁能说的清。

  从前在家的时候,有几年几乎天天夜里游逛,可是始终也没有遇见,我以为或许是人间的灯火太盛了,妨碍了鬼的行踪,因为在人的认知里鬼是见不得光的。于是我就尽量向着背光的地方去,可是如今的故乡哪里还有这样的地方。即使这条路也依旧能够透过枯树枝的缝隙看见人世的灯火。

  我喜欢黑暗大概也和我的性格有关,我是个胆怯的人,如今在这个撑死胆大、饿死胆小的世道上,像我这样的自然被归属到该饿死的那些人里,只是挣扎的厉害些,成了边缘人罢了,可是明知如此,性格使然也没有办法适应,适应不了自然的就胆胆怯怯,唯唯诺诺了,时间久了,心里也就阴暗,见不得光明了。诗人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他是有志向的人,也有浪漫的情怀。我却不同,我是:黑夜给了我些微的胆量,我用它在黑夜里偷窥光明。我的胆量确实不够,所以不仅月黑风高,杀人放火不敢做,就是那些黑夜里的小勾当也是不敢的?,更别说寻找光明了。敢做的只是黑夜里狂想而已,想的多了思绪就飘到了神鬼那个世界,大概也是种变态吧。

  小路越发的黑暗了,也似乎更加寒冷,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四周望望,枯树的暗影里,还有那些划破夜空的枯黑的枝杈,总像藏着什么,细看又没有,我也清楚神鬼在心不在世,可是依然希望有些惊喜或者惊吓,管他是神是人是鬼,是飘在空中,还是蹦在人世亦或站在路边。行的远了,还是希望有个伴,孤独还是难耐。不过这样的夜晚于我怕人胜过怕鬼。

  前边的道旁一个长廊,黑黢黢的影子,走过去空荡荡的,没有我想象里的坐着闲聊的人、对弈的神、嶙峋的鬼,那些恐怖片里的桥段终是没有上演。长廊过去就是圣母洞、神学院了,忽然明白了,那里是神聚集的地方,即使有鬼也得退避三舍,怎么敢班门弄斧,自投罗网。且我今夜也只是想到这边走走,访神遇鬼也只是临时起兴,遇上是意外,不遇是应该,大概也算是一种虔诚,也未可知。

  这边是圣母洞、神学院的后面,一片树林,一个石崖。圣母洞与圣母像原来都是面向这边,面向江水,面向人间。只是如今在这里见不到了,被围起来了,这里虽然有些灯光,树枝的遮蔽,还是有些黑暗,白雪地却依旧清晰,有些脚印,原来也有人捷足,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呀。不过这稀疏的灯光更显静寂了。圣母洞、神学院都在栅栏里,铁门紧锁着。边上的台阶白雪覆盖了,走上去铁门挡住了,里面依旧是台阶,门前张望一下里面静悄悄的,也是,这样的夜晚有人喧闹反倒是不合情理了。

  唉,这一路下来,真是人也不见、鬼也不见、神也不见,独自暗淡了一会,想到这不就是我所期盼的吗?无人打扰,无人理会,这让想来心里就豁然了。四周望望除了密林、白雪,再无声息,曾经的那间青砖黑瓦房大概也被圈进神学院了,这样的夜晚如果那房在,有点灯火大概就是:“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了。忽然就想喝一杯了,可是于此处是妄想了,还是回去喝吧,虽然也是无人问,无人邀,那就自己邀自己吧。

  回来的路上风寒更盛了,就颇觉疲惫。灯火却依旧如初,江水也依然斑斓,只是烟花爆竹声少了,夜空就少了灿烂。想来那岸的人也渐散了,不由加快了脚步,到家已经二更天了,来去两个小时,也挺累的,瘫坐在沙发上,就忘了那一杯的渴盼。

  古人有诗说汉文帝:“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而今我是:夜半独行风雪夜,为避苍生向鬼神。看来在某些方面皇帝与我也有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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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二四年二月于吉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