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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妈妈

发布时间:2023/5/16  | 来源:孙克艳

  
  说了,你可能不信。小时候看电视,每次看到年幼的孩子亲切地呼唤母亲“妈妈”的时候,我总是羡慕不已。“妈--妈--”多么简单的词语,多么亲昵的称呼,孩子只需上下嘴唇轻轻地触碰两下,犹如召唤魔法的密语似的,就能得到母亲柔情的回眸,就能得到母亲热忱的回应,就能得到母亲体贴的照顾……它可真是个神奇的称呼呀!试问有哪个母亲,会拒绝如此可亲而柔软的称呼呢?
  可惜,我和许多儿时的玩伴,从未如此称呼过母亲。故乡的人儿,就像他们耕耘着的祖辈的土地一样,深沉、浑厚、粗粝,与细腻和温柔绝缘。母亲和其他长辈教导牙牙学语的婴孩时,也甚少用到叠词,诸如“妈妈”、“爸爸”等很多婴孩最先学到的称呼,通常只取一个字来启蒙婴孩。母亲们温和地看着可爱的宝贝,期待地说:“喊个‘妈’,妈--”你听,少了个叠字的称呼,虽简洁有力,但从听觉到情感实在相距甚远。
  所以,当我在电视上听到孩子唤母亲为“妈妈”时,便大为震惊。我第一次惊诧于语言的魔力:不就是加了一个叠字嘛,为何那样唤出来的称谓似乎就变得柔软了,甚至连母子间的情意都因此而变得更亲密了呢?此后,我曾数次想尝试改变对母亲的称呼,由“妈”改为“妈妈”。可惜,每次开口后,“妈妈”后面那个发音略为轻微的音节总是被我吞掉了。特别是当母亲对我不满时,或者当我有求于母亲时,我就特别想唤母亲为“妈妈”。我狡黠地以为,那个呼唤瞬间就能改变母亲对我的态度,缓和母亲生硬的面容。然而,遗憾得很,那个在我舌头上排练了多次的呼唤,就是难以脱口而出。无形中好像有一只手,把我只吐了一半音的舌头截断了。为此,我总要难过好久。我不知道一个小小的称呼,为何会成为横亘在我和母亲之间的沟壑。是因为母亲不够慈爱,还是我的舌头不够灵敏?我小心地珍藏着这个无人知晓的疑惑,期待有一天可以迎刃而解。
  然而,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与母亲渐行渐远。我像一只羽翼渐丰的鸟儿,飞向了更广阔的天地。距离和思想的隔阂,让我与母亲变得更加疏离。我对“妈妈”这个称呼的执念早已搁置在岁月的角落,并落满了尘埃。不过,只要一想到它曾带给我的情感波动,便深觉遗憾。
  多年后,等到我也为人母了,我总是回想起自己和母亲之间的酸甜苦辣,并时常告诫自己一定要做个让孩子欢喜的好母亲,以弥补我曾在母亲那里的缺憾。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个称职的母亲,但我真的很享受孩子叫我“妈妈”。它真的是一个有魔法的称呼,只要听到女儿叫我,再凌乱的心绪都能被抚平。只是有时心潮澎湃间,我会追问自己:什么时候,我也能像女儿那样,对着母亲撒娇地唤她一声“妈妈”呢?而更多的时候,和女儿的摩擦与冲突会让我意识到,尽管自己是个有文化有思想的新女性,却在与孩子的相处中,仍有很多不足之处。有时我这个妈妈,反而不如母亲这个乡村妇女包容和智慧。这个发现让我羞愧,也让我开始反思“妈”和“妈妈”对孩子教育的不同。期间,我洞悉了母亲的不易,也理解了她的为难,并为自己的不懂事而深为愧疚。于是,再与母亲相处时,已为人母的我反而与母亲更亲近了,我仿佛逆着岁月的河流变成了小孩儿,而母亲似乎也很受用,真的把我当成孩童般宠溺。
  谁知,就在我还没有成长为一个智慧母亲时,忽然有一天,孩子对我的称呼变了,她一改多年的习惯,叫我“妈”。我很是诧异,瞬间觉得孩子和我生疏了,一时难以接受,便追问孩子缘由。女儿直言她已经长大了,“妈妈”这个称呼有些幼稚,与她的年龄不搭。我虽理解却到底意难平。呵,一个称呼的改变,看似微不足道,其间涌动的情感却可能宛如滔滔浪潮。看着与我身高相近的女儿,自觉地伏在书桌前学习,我不由得感慨,孩子真的长大了,总有一天她是要飞出去的。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世上所有的爱都是为了相聚,而只有一种爱是为了分离,那就是母亲对子女的爱。我曾在母亲的目光里飞出故乡,如今,我也要做好守望老巢的心理准备。想到这里,我猛然觉悟,我在嘴里喊不出的“妈妈”,母亲未必不曾听到。也许在某个刹那,她不但听到了,还用心回应了我。
  想到这里,我便释然了。不过,我还是决定任性一下。我要给母亲打通电话,开头便说:“你好,妈--妈--”或者,给母亲送束鲜花,上面写着:“你好,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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