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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吃有关的往事

发布时间:2023/4/13  | 来源:吴万夫

  我的故乡在豫南的一个小乡村。20世纪70年代初,我的老家仍处在极度的物质匮乏中,如果用一个关键词来概括,那就是“饥饿”。因为饥饿,一粒炸黄豆,都能让我们吃得唇齿生香。在天寒地冻的冬天,抓一把黄豆埋进火炉灰里,随着噼噼啪啪的炸裂声,我们小心翼翼地扒出煨熟的黄豆,随手丢进嘴里,只听“嘎嘣”一声脆响,满屋子瞬间弥漫一缕淡淡的清香。想一想,那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记得有一次,我和四哥、六弟为争抢几粒黄豆,拉扯中,竟然将父亲刚锔好的火炉子又给摔碎了。这只用陶土烧制的火炉子,是我们全家人唯一的取暖工具,其口径30公分大小,上有连体拱形提手,母亲在炉底铺了厚厚的秕糠,再覆盖一层没燃尽的灶火灰,白天用来烤手烤脚,夜晚靠它暖被窝。当然,它现在又多了一项功能——供我们偷偷地烤黄豆吃。
  这只火炉子,前不久被母亲不小心踢翻了,磕断了提手,父亲舍不得掏钱更换新的,就发挥锔匠技艺,整整花了一个中午的时间,将断成几截的火炉提手又锔上了。瞅着被摔坏的火炉子,我们兄弟仨都傻眼了,谁也不敢站出来承认,这件事情与自己有关。母亲见没人“认领”,急眼了,从门旮旯里摸出一根小棍子,要抽打我们。我们兄弟仨见状,“轰”的一声作鸟兽散,四处逃跑了,仿佛被主人撵出家门的鸡,在外面溜达到天黑都不敢回家,生怕被脾气火爆的父亲逮住了暴揍一顿。
  我的童年曾经发生了许多与“吃”有关的故事。这些故事至今回想起来,都令人啼笑皆非。
  乡村的夜晚,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在猫冬期间,大多数家庭都是以喝粥为主,这样既充饥又暖和,还能多节约几个粮食子儿。冬季昼短夜长,每个人的胃口似乎都变大了,稀饭盛了一碗又一碗,呼呼噜噜地吸溜着,就着腌咸菜,咯吱咯吱,咀嚼得山响。
  最有意思的是,几个小伙伴到野外放牛时,集体埋锅造饭吃。这项决议是头天碰面时,大家商议好了的:谁带盐,谁带筷子,谁带做饭用的小锅,谁带挖锅灶的铲子,谁负责拾柴火,谁爬到别人家的菜园子偷摘茄子或豆角等,都做了明确的分工与安排。至于米和食用油,那就免了。那年头,这两样东西都比较金贵,遇到青黄不接的日子,不少人家会烧锅无米下,炒菜也只是象征性地滴几滴油星子。
  半晌午的时候,我们看到牛已吃得差不多饱了,就将它们牵到一块空旷地,撇下缰绳,任凭它们自由地啃草。我们则按照各自的分工,在一处土坎边儿掏好锅灶,又用小锅舀来池塘的水,开始烧水做“饭”吃了。那顿“饭”,尽管只是盐煮茄子,但我们却吃出了别样的滋味。那纷纷伸进锅里的筷子,捞起的皆是有关童年的快乐与回忆。
  在众多小伙伴中,永生应该是村里唯一没被饥饿威胁的人。听大人们说,永生的爷爷曾是地主成分,生活在这种家庭的人,日子肯定比别人好过一些。
  永生的爷爷三代单传,到了永生这一代,自然宝贝得不得了。永生有一个“羊眼”的绰号,黑眼珠子少,白眼珠子多,据说是两三岁发高烧时抽风落下的。因为患过抽风病,永生的脑子稍微有些不大好使,我们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都喜欢捉弄他。有促狭的小伙伴,甚至当面叫他“羊嘎”(意即傻子)。永生对此也不恼,为了让大家跟他玩儿,时常拿好吃的东西讨好我们。
  记忆最为深刻的是有天中午,我与永生、狗蛋仨到村北的月牙塘摸螺蛳时,忘记了吃饭时间。等我们回去时,永生的家人早已下田地干活儿去了,饭菜给他留在了锅里。饭是大米干饭,菜是韭菜煮鱼——韭菜很鲜嫩,寸把长的麻古愣子鱼被煎得黄酥酥的。大方的永生,将留给他的饭菜,匀给我与狗蛋一块儿吃了。那顿饭,是我一生中吃得最美味的一次。我今天依然保持爱吃鱼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隔三岔五,永生会从他爷爷的老式立柜里,翻找出壹角或贰角的毛票,然后拉上我们到镇上买零食吃。数额最大的一次,是永生从床底下的一双老棉鞋里搜出了两块银圆。这两块银圆,是他爷爷绞尽脑汁藏进去的,没想到还是被神通广大的永生给扒出来了。
  永生揣着这两块银圆,本想与东升到镇上的信用社换成人民币,幸亏永生的爷爷发现及时,追到半路上将他拦截了下来。永生爷爷很生气,扯着永生的耳丫子,大骂他“孽障”“败家子儿”。疼得嗷嗷叫的永生爆发了“羊脾气”,对他爷爷又踢又咬,嘴里还骂骂咧咧。永生的爷爷也被彻底地激怒了,将他薅回家,用麻绳反捆了双手吊在树上,然后解下腰带,对他一顿狠抽。
  永生的爷爷每抽一下,永生都要发出一声怪叫。这场面,让我们想起几天前,翻墙跳进镇电影院,逃票看过的电影《红色娘子军》。电影中的南霸天,就是这么吊打他的丫头吴琼花的,只是吴琼花要比永生坚强,自始而终都是咬着牙,宁死不屈。永生再咧嘴大叫时,围观的孩子们便訇的一声笑起来,说永生不够爷们儿,连一个丫头片子都不如!
  永生这才住了嘴。经过一番折腾,永生的爷爷也累了,见好就收,解开绳索,将他放了。永生刚逃离他爷爷的掌控,嘴里又骂起来,边骂边撒开脚丫子,一溜烟儿地跑远了。永生的爷爷作势要追,但毕竟上了年纪,跑了没两步便顿在那里喘粗气,干瞪眼儿……
  自从离开故乡后,我已几十年没见到永生了。为了生活,童年的伙伴们各奔东西,我也很少再回到故乡。如今,举国上下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温饱早已不再是问题,人们过上了安居乐业的好日子。每天沐浴在幸福的时光里,我愈加怀念童年的伙伴们,愈加难忘故乡的那段岁月——那里承载了我太多的回忆与感慨、纯真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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