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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盼着夜晚下铺雪

发布时间:2022/12/17  | 来源:中华日报

  在我的乡下老家,人们管下雪粒子叫下雪头子,管漫天飘洒而落的雪花叫下铺雪。雪头子大小不一,打在屋顶瓦面上“吧嗒吧嗒”响,砸在硬地上活蹦乱跳,落在行人身上大多粘不住衣裳而只有少数钻进头发缝里渐渐融化。铺雪则不同,犹如扯散的白棉花,片片的随风起舞,密密麻麻往下落,树枝、屋顶、枯黄的瓜棚、地面,以及行人等都是它们的落脚处,可谓随遇而安。下铺雪时,行人要是不撑伞遮蔽,那可就真的成了个活雪人。我特喜欢下铺雪。一场铺雪下来,满眼都是银妆素裹,白皑皑的一片望不到边际,整个空气像过了虑一样的清新,提神爽心哩。堆积的铺雪就像蓬松的海绵一般厚厚的,要是取一块平地的铺雪景致,则像极了老棉花匠弹出的一床还不曾覆纱加磨压的棉絮被,白白的养眼。我曾问过年长的乡亲:“铺雪的来历是不是就这个呀?”老人家拿下嘴里叼着的烟杆,告诉我:“应该是吧。你看这铺雪,都是一层一层铺盖而成的嘛。”
  可以说,没有儿童不喜欢下雪的,至少在我们南方是这样。瑞雪兆丰年,这是乡亲喜欢冬雪的理由,冰天雪地能消灭好多虫害,以及松散土地结构,利于来年的农作物生长。儿童喜欢下雪纯属贪玩,一年难下几场雪,觉得好稀奇。下雪头子结冰了,可以滑冰,哪怕摔得鼻青脸肿也开心。下铺雪便好打雪仗、堆雪人,纵使10个手指头冻得像参差不齐的红胡萝卜,嘴角还扬着笑,心里就像有盆炭火暖和和。
  我儿时好动调皮,特喜欢夜晚下铺雪,巴不得越大越好。我问过爹:“白天下铺雪,起始干嘛会融化不少呢?”爹说:“白天地温高些呗,才融化了。”我再问:“晚上呢?”爹告诉我:“夜晚气温低,下雪天是不会融化雪的。”我听明白了,央求说:“爹,你祭拜天地时,帮我求求老天爷夜晚下铺雪嘛。”
  我盼着夜晚下铺雪,其实是有所图的。要是夜晚下过一场铺雪,次日清早起来开门一看,那景象赏心悦目哩,天地一片雪白!那个时候,我们山村的山也是光秃秃的山,偶有一些楠竹、树木,就像癞子头上的毛发,少得连娃儿们都能数出个准数来。没有柴草的山上,下场铺雪就是雪雪白白的一片。“姐,快起来,挖兔子去。”“不去,蛮冷。”姐不肯去,我就只好去叫邻居堂哥去,反正挖出兔子来二一添作五地分呗。那时山上没有柴草,却垦开出不少庄稼地,野兔喜欢吃庄稼,因此别的野物没有生存空间就不多,而野兔倒是不少的。每次铺雪后,我都学着大人的样,大清早上山挖兔子,一般不会空手回家的。铺雪后,那座座光山就像摊开的一张白纸,唯有野兔出窝、进窝踩出脚印,其余没有什么痕迹。“看清楚了,这就是野兔的脚印。”我们按照大人们所讲的,雪地里步着野兔的脚印就能找到窝。大雪天的,野兔出窝不久就回窝,因而一般都在窝里。我们先用带来的稻草将窝口堵上,听到洞里有响动,就挥锄开挖。其实兔窝洞穴不深,大多不到一米,也就不难挖的。快挖到底时,再用一个麻布袋子兜住洞口,抽出塞上的稻草,野兔一急就钻进麻布袋子,乖乖就擒了。那时生活条件极艰苦,农户家里平常没好吃的,能吃上一份兔子肉,嘿,一家人就像过年一般地打上了牙祭,个个高兴。
  铺雪覆盖大地,使得鸟儿觅食困难,倒给我们捕鸟提供了方便。那时麻雀较多,稻草所盖的杂房都有麻雀窝。我儿时就知道麻雀是害鸟,但也听娘讲过麻雀的营养价值相当高。娘说:“三鸡当不了一鸽,三鸽当不了一只麻雀脚。”照此推算开来,我们家养的一窝鸡,恐怕也当不了一只麻雀啦。我们曾用筛米用的竹筛子逮麻雀,但平常收获甚微。而到了铺雪天,麻雀觅不到食了,用此方法是一用一个准。先在屋场的阶基边或禾坪里放一堆米糠做诱饵,再用一个竹筛子斜着立在米糠堆上,并用一根细麻线拴住透过窗棂拉进屋里拽着,当看到有麻雀进到米糠堆里啄食时,便松开麻线,竹筛子自然罩下。好家伙,插翅难逃了。不过,麻雀还是难对付的,有时还要付出血的代价。我就好几次用手伸进罩下的竹筛子里抓麻雀时,都被麻雀啄得手指头鲜血直流。我咬紧牙关忍住痛,紧紧地将麻雀抓住交到娘手里:“娘,你就熬汤吃,补补身子。”娘说:“蠢崽崽,娘能个人吃吗?要全家人吃嘛。”
  铺雪天,是娃儿们最开心的时刻。整个屋场的男娃女娃、年大年小的娃儿都来到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尽管那时缺衣少食,有的还没得棉衣穿,个个衣着单薄,可手捧雪儿堆雪人,没谁叫苦的,而是抓紧时间堆,堆好了雪人再打雪仗。打仗就得分胜负,因而个个很起劲。具体规则不是看谁用雪块打着别人的次数多就算赢,而是要看谁身上的雪少才为胜。有时几人合伙欺负一个人,将雪块雪团集中砸向一个,让其真正成了个雪人儿,算是败仗将军。我是个常胜将军,总是指挥大伙集中雪力砸向一人,那一人不倒霉谁倒霉啊?不过也有例外,有一回我正指挥着,突然大伙不听从指挥,调转枪口对我反戈一击了,结果将我这个孩子王打成个活雪人,头一回成了残兵败将。我生气地抓住一男娃,抡起拳头欲施以严厉报复时,我娘来到跟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怎么,打雪仗还当起真来了,动拳头干架呀?蠢崽崽,这样你是没理的。玩就玩,不能打真架。”“娘,我再跟他们打雪仗行不?”“嗯,这还差不多。”娘许可了,我们继续打雪仗。我们儿时打雪仗,仿佛在做表演似的,吸引着不少乡亲出来观看。大人们都是提着个火笼子,坐在阶基上边看边笑,还不时地给娃儿加油鼓劲:“打,打呀,快打啊!”我当时纳闷呢,大人们怎么就放纵娃儿打雪仗呢?直到我懂事时,我才想明白:用铺雪打雪仗,最重要的一点是不会伤人;其次是运动了,衣着单薄也能暖和身子;再就是铺雪还不会弄脏身子和衣服。
  弹指一挥间,几十年过去,已为老人。我是很怀念儿时时光的:天真,单纯,幸福。与我同辈的人,现今给年轻人翻古时总爱说:“我们儿童时,很苦呢!”我很不同意这个观点。尽管我们儿时生活艰辛,但也有适合儿童的诸多乐趣吧。现今儿童的生活虽然很幸福,但他们失去了不少的童真童趣呢。比较来讲,我们儿时二三岁、四五岁要读书吗?不要。要学画唱歌培养兴趣吗?也不要。而现今的娃儿,打从在娘的肚子里就要接受胎教,呱呱坠地就要强制地听唐诗、三字经,呀呀学语就要跟着读书识字唱儿歌学英语,再大点就要求会背会算会写会造句,等等,弄得娃儿没时间玩、不敢玩,一直压力山大。而父母长辈们教育得最多的一句话儿就是“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娃儿顶住压力、死死绷紧神经直到高考上了大学才能稍微放松。然而这个年龄段,早已不是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