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仇突然从梦中惊醒，木木的坐在床上，嘴里叨咕，对不起、对不起！
　　躺在身旁的妻子，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着老仇，咋啦，又梦见大壮了?
　　老仇默默点头，眼睛流下两行蚯蚓般的泪水。
　　你呀，这个坎儿是过不去了……妻子说完将身子背了过去。
　　老仇伸出右手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心想，世上如果有后悔药，该多好啊！
　　老仇与大壮同岁，在一个村里长大的。14岁那年暑假的一天中午，天气闷热，喘气似吐火，两人在村边野泡子 “搂狗泡”。先入水中的老仇突然腿抽筋，喝了两口水，没了踪影子。正在脱衣服的大壮站在岸边看得仔细，甩掉衣服，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摸到了老仇，游向岸边。老仇趴在岸边 “哇”的一声，连续吐出了几口水……老仇逃过一劫。
　　初中毕业后不久，他们听说挖煤赚钱，去了矿上。挖煤是个危险活儿，为了相互有个照应，两个人分在了一个班。
　　体大力不亏的大壮干活实诚，有十分力气，不会少九分。虽然脾气有点儿倔，却活好，打柱、攉煤、放炮样样在行。老仇个子虽矮，脑子灵，有心计，喜欢干巧活。论干活，大壮眼里的老仇是个孬种，老仇眼里的大壮是一头蛮牛。可是一旦遇到危险的时候，有老仇在，大壮的心特踏实。
　　一晃十多年，他们有了钱，相继娶妻生子，相邻而居，过上了不咸不淡的生活。
　　这天，两人在一家小酒馆喝酒。大壮不胜酒力，一杯下肚，脸红如“猴腚”，老仇脸白如书生。酒劲儿上来，大壮的嘴把不住门了，问老仇，都说喝酒脸红的人好交、脸白的人难斗，你信吗？
　　这不是明明说我吗？老仇白了他一眼，我不相信！
　　我信！大壮坚持自己的观点。
　　围绕信与不信，两人开掐，大壮掐得脸更红、老仇掐得脸更白。老仇举例说明：就挖煤来说，你使蛮劲儿，我使巧劲儿……大壮说，你还好意提这个茬儿，偷懒耍滑你全占了……几轮下来，两人五两对半斤，没有掐出胜负，不欢而散。
　　吵归吵，闹归闹，第二天上班，两人照旧形影不离换上作业服，背着矿灯，屁股挨屁股坐在各自的安全帽上，靠在一起一边吸烟、一边说笑等待入井人。
　　老仇觉得昨日喝酒掐得不过瘾，没分高下，还得继续。看着眼前一根200来斤铁轨出神，有了想法，大壮，你如果扛起来走出十步，下班后，我请你喝酒！扛不起来，你请！
　　不就是赌一顿酒嘛！看我的。
　　大壮起身走了过去，弯下腰，两只钳子般的大手抓住铁轨，用尽了全部力气往上提，瞬间，铁轨飘落在了他的肩上。
　　两人打赌，引来工友们兴趣，在不断地打气、助威。大壮迈出了一步、两步、三步……即将迈向第十步时，大壮脚下一滑，倒下了，铁轨砸在颈动脉，一时成了血葫芦……老仇愣了片刻，号啕大哭奔了过去。
　　大壮走了，老仇既伤心又自责。大壮的妻子小花哭着喊着向他要人，他不躲避，任凭小花撕扯、甚至搧耳光……这样自己心里更好受些。老仇准备拿出家中全部的积蓄给小花，妻子开始不乐意，吵了一夜，也隐约听到隔壁小花哭一夜。后来面对孤儿寡母，老仇妻子心软了……
　　大壮出殡那天，天飘着雪花。小花凄惨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老仇心如刀割一阵紧似一阵。大壮12岁儿子手捧着骨灰盒走在前面，瞪着哭红的眼睛，默默啼哭。此刻，老仇死的心都有了。
　　大壮骨灰埋在山坳里。每逢大壮的祭日，老仇都会等待小花和孩子上坟之后，再去坐在大壮坟头前，打开酒壶先给大壮斟满一杯，泼向坟头，然后给自己倒一杯，一杯酒一句话……不醉不归。
　　大壮的妻子小花和儿子每年收到社会的捐助，而且每年春节前，会收到匿名信封，里面装着一万元的现金……小花多次查询，一直没有结果。
　　即将退休的老仇检查身体，查出肝癌晚期，告诉妻子，我死后，骨灰埋在大壮坟地对面山上吧，这样小花会眼不见心不烦，我也能够陪着大壮……
　　老仇春节前走的。临走时眼睛一直向外望着，他最渴望见到的人一直没有出现，又说不出口……
　　春节过后，小花没再收到匿名装钱的信封，忽然想起了老仇，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哭了一场。
　　老仇“烧三七”时，坟头多了几束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