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蒸馒头
发布时间:2022/5/10 | 来源:张理坤 |
北方人喜面食,儿时的记忆里,吃得最多、回味无穷的还是母亲的蒸馒头。
父亲从高高的粮囤里装上一大袋新麦拖上架子车,带着我去村北头老磨坊磨面。机器轰鸣,金黄的颗粒从一端方斗里倾倒而下,在另一头雪白的面粉传输出来,父亲拎着长长的袋子小心接应,我忍不住抓一把,雪白雪白,暖暖的柔软滑腻。
回到家,母亲便张罗着蒸馒头,新麦面最香甜,绝对不容错过。她将案板、菜刀、擀面杖等收拾停当,用葫芦瓢舀出白生生的面粉放进瓷盆,浇上酵子、温水混合物,双手很灵巧地翻来覆去按压着,慢慢地揉捏成软糯均匀的一大块,盖上笼布等着发酵醒面。两个时辰白面团像涨足了气鼓鼓囊囊的,母亲取出在案板上拍打呈条状,一刀一刀均匀切成小块儿,摆在高粱杆箩筐上。她把厨房那口大铁锅洗涮得干干净净,接过来我刚打来的一桶井水,倒进锅里,上面摆上宽大的笼屉。漆黑的炉膛里塞满了柴火,晾晒了一夏的麦秸秆儿做引,一点就着,再添加玉米棒子,顿时火苗蹿了上来,母亲用力拉几下风箱,呼的一声火势熊熊,等水沸腾,她把一个个小面块儿整齐摆进笼屉,盖严锅盖,压上重物(多为砖头石块)以防蒸汽外泄。这时候,我和弟弟便焦急地等在一旁。
等啊盼啊,馒头出锅了!母亲一掀开锅盖,麦香更加浓郁,水雾蒸腾中圆滚滚、白胖胖的馒头挨挨挤挤,憨态可掬惹人怜爱。母亲似乎总担心我们哥俩吃不饱,蒸馒头个顶个的大,一手只能捧起一个,三下五除二喧腾绵软的大馒头便下了肚,再拿起第二个、第三个,吃得头顶冒汗、满嘴芬芳。看着我们狼吞虎咽,母亲总是笑着吆喝着吃慢点,却从未真正阻拦。
后来我们大学毕业在城市里找到体面的工作,父母退休之后陪着祖父母在老家居住。原来的七八亩地包给了种粮大户,只留下小小的一片自耕自种,收获的粮食磨成面粉储存起来。母亲一如既往喜欢蒸馒头,每次都要我们去品尝,甚至横跨几十公里坐公交车挨家去送。随着孙子孙女们的出生,馒头悄悄发生着变化。素材除了白面,豆面、玉米面、高粱面等应有尽有,还千方百计调馅儿,萝卜白菜自不待言,猪肉大葱、牛羊肉,白砂糖、红黑糖、红枣、豆沙、巧克力等等,连形状也不复单一的椭圆,什么动物肖像、人物特写,长短不一、琳琅满目,入鼻入口却一样的麦香,一样的绵软,味道也丰富多彩,大人孩子都十分欢喜,往往胃口大开、享用不尽。
如今父母年近七旬,接他们来城里同住。每逢周末假期,我和弟弟总要提上装潢精美的果子、点心,还有天南海北的美食,精挑细选父母最爱的口味,可是母亲总不如意,尝一口就放下了,不是太甜就是过酸。我们心里明镜似的,她老人家还念念不忘大笼屉里白嫩嫩的蒸馒头,似乎那才够味。
前些天,我们托朋友从老家带了几袋面粉,按照母亲的吩咐,儿子儿媳齐上阵,纯净水和面,精品酵子粉,燃气灶、高压锅联袂出场,终于完成了一次壮举。热气腾腾的馒头一出锅,久违的麦香扑鼻,我们把第一笼馒头放在父母跟前,母亲取了一个咬了一口,啧啧称赞纯正的家乡味道,她眉眼舒展笑起来像个孩子,似乎满桌鸡鸭鱼肉、奇异瓜果、新鲜菜蔬都不及这一个土里土气充满回忆的蒸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