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水的远方，这就是所谓的流离。每个人都是一条河，都是自己的远方。

　　流离，失所，像纸船，颠簸多年后，我才发现，那些渴望、坚持和执著，不知何时流逝了，只剩下一张被水浸湿的纸，哪怕轻微的用力，都能拧出岁月的水来。

　　十年前的我，总喜欢说十年前。十年前的十年前，村头的河还有着柔软的身体，就像坐在我身边的她。我们坐在河边，赤脚踢打着流水，幻想河的尽头。六岁的信誓旦旦，早已面目全非。她记住了很多年，却不肯对我说；我记住了很多年，也从没对她说。

　　多年后，当那条河拖着干枯的身体，定格成时光的标本；当曾忠实坐在我身边的她，坐在她孩子身边，讲这条河的故事；当她眉飞色舞地说起兴风作浪的我……她转向我——没有了我。她的目光黯然下去，就像这些年来，她一个人面对整条干枯的河。

　　我没有问，我是不是也像那条河，流着流着，就消逝了，成了时光的标本。

　　我是十年前离开的，沿着那条河，沿着桀骜的血脉。那时，我的理想过于远大，我的梦想过于明亮，以致我再没有看清她。那个夏天，雨水充沛，我没有发现她视线的湿度。我的背影比肩着那条奔腾的河，像两行泪水，从她瞳仁的尽头，一直流淌下去。

　　我把童年折叠起来，和她一起，小心翼翼放在角落。我承诺，有一天还会回来。

　　有一天是哪一天呢？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答案。

　　我在县城孤独成长。村头的河日渐消瘦，她却日益丰盈。那天，我们猝然相遇，我几乎没有认出她。她喊我的乳名时有些拘谨，我也没再敞开向她张开了整个童年的怀抱。我们一路低着头，向村庄走。我们只能回到村庄，无法回到过去。

　　三年后，我怀揣着触手可及的梦想，离开县城，去了江南。都市是个天堂，大学是个伊甸园，我却缩手缩脚。很小，我就为这个理想奋斗，来到这里，我却茫然了。那时太小，还顾不及考虑太多，而她又把它装扮得那么美丽，以致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看清它的真面目。

　　那条河与她一起消逝。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她做什么？后来，她父母盖起村里第一幢楼房。我不愿和村人一起暧昧地揣度，我有着自己的疑惑，她是否还记得她的梦想？我们两个的？它们曾绑在一起，就像六岁时肩并肩手拉手那样……

　　我们寻找的总是那些失去的，通向明天的路，总走在昨天的背影里。

　　后来，我找到另一个她，肩并肩手拉手地从前生走到今世。我们用成人的方式恋爱、生活，什么都说，除了爱和承诺。我们知道，承诺是虚拟的，但即便一个虚拟的承诺，我们都不肯轻易说出口。我们知道，爱和永远只能出现在童话里，我们都已错过。

　　有时，还我会想起她，就躺在我身边，雀跃着让我听她身体里河流的声音……那条河还叫童年，而下我们，早已流逝在彼此的河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