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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乡音——文/黄扬

发布时间:2021/8/10  | 来源:作者投稿

  上个月我和家人去陕西旅游,在某条街边,我看见一个举止有些怪异的人,他身上的裤子看上去很旧很脏,又长又乱的头发,和浓密的胡子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脸。天气很热,明晃晃的阳光,让人不由眯起眼睛。他盘腿坐在一棵树下,光着上身,我离他不远,能看见他的皮肤上爬满了蝌蚪大的汗珠子,长发长胡子如蛇般缠着他的脖子。他手里的一件旧得不能再旧的寸衫,正在被他用牙咬,用手撕成了两半。我下车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箱水,回到车前打开车尾箱放水时,见他还坐在原处,手中的破衣服正在被他拧成麻花绳。

  我想他一定渴了,就拿两瓶水给他送去。可能是太专注于手中正在做着的事,我走到他面前,他也丝毫没有察觉。我说:天气太热了,您喝点水吧。他停止手上的动作抬头看我,他脸上的头发和胡子,使我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他接过矿泉水,欠欠身子,对我点点头,以此对我表示感谢。我听见他的肚子在咕噜咕噜叫,我就去车里给他拿来了些吃的,他又用刚才的方式对我表达谢谢。等我转身要走,他开口问我,是不是湖南岳阳人?他问这句话的发音是,sibusifunanyouyangni,这八个拼音皆为第一声。我立刻听出,他是我家乡的人。

  我问他,是不是友谊村人?他点头说是。他又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许四英的女人?我莫名兴奋起来,连连说认识认识,我和父母还住在乡下的时候,和许四英家仅隔一条几米长的上坡路。他低下了头,身体却抖了抖,我能察觉到他的某种激动。他又问,许四英家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一边说,嗯,他们过得挺好的。一边仔细观察他。我心里对他产生了一种猜测,但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猜对了,我跑回我们的车旁,对母亲说了一些话,她下车和我来到那个人面前。母亲对那个人说了几句话,他并没答话。

  母亲伸手拨开了遮在他右眼睛上的头发,我们就看到了他右眼皮上的那颗黄豆大的黑痣。母亲高兴地问他:你是文思'锅'?文思叔不吭声,但他的眼神分明在告诉我们,他就是那个曾家住湖南省岳阳县友谊村的朱文思。我十岁前,都跟父母生活在乡下,那时,我们两家常常互相串门,关系好的跟亲戚似的。后来有一年,文思叔和人去城里做生意,可一去许多年,始终不见他回村。四英婶也出门去找过他好几回,终是没有结果。问和他一同进城做生意的人,人家也是一问三不知。我们将文思叔带到我们住的酒店,给他买了套衣服,让他洗了个澡。

  等我们请文思叔吃饱了饭,母亲问他,那些年他跑哪里去了?把他的家里人都急死了,到现在,他们也还在四处找他呢。母亲想起,文思叔站起来跟我们走时,他的脚一瘸一拐的,我们以为他是坐地上坐得太久了,脚麻了才那样。但他到了酒店下车,洗过澡走起路来,脚还是瘸的。母亲就问他,脚是怎么回事?文思叔眼里的泪溢出来,叭嗒落在他盛放菜渣骨头的盘子里,他问,真的?他们还惦记他?文思叔告诉我们,这些年来,他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敢回家。当初他去做生意,四英婶本就是不同意的。

  而他坚持要去,他不仅将家里的三分之二的积蓄拿走了,还瞒着四英婶将家中的田地卖掉了几亩。然而,和他一起去城里的伙伴,不知怎的,刚进城他们就走散了。而他的那些钱,很快就一分不剩的被人骗光了。其实,他当年靠步行回过一次村,但那天他刚到家门口,就听四英婶边哭边对人说,他最好死在外面。他明白,四英婶说的他,自然指的就是他朱文思。于是,羞愧的他又步行去了城里。不久,他找了份卖力气的活干,却不慎在做工时摔断了腿。

  瘸子很难找到活干,他只能满世界的流浪和乞讨,这样的日子他一过就是二十年。最近,他感觉身上哪哪都痛,越想越觉自己悲苦,便决定用衣服拧成绳选棵树上吊自杀。但听出了我和母亲对话时的乡音,便忍不住问我是哪儿的人。母亲责备她的这位老朋友,怎么四英婶说的是气话,他也听不出来呢?所幸,他还不忘自己的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