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一年级的这位师长至今清晰。她姓袁名苏雅，比奶奶还长几岁，参白的短发，清素的方脸，老挂着和蔼的笑。她家住十几里外的村子。

她有一手漂亮的楷书，评语也写得易懂、好看。自然对我们的书面要求十分严。老派中几乎没有说普通话的，她却很努力地自学，水准属好，在教我们朗读之前，自己都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强化练习，语气、感情统统具备。她怕老花眼，耳朵不好使，就让我们在黑板前一字排开，可以听清我们的发音，看清口型，以便及时纠正。

在课堂上，我们都对她心生敬畏，包括学习前茅的。她提问，我们若答不上来，她是不会客气的。强调再三的不会，她要打手心。讲了多少遍还是不会的，她也不会放弃，总在放学后想方设法帮我们弄懂。当中当然免不了要拍桌子。尤其在一对一的时候，身型高大的苏雅老师往我跟前一站，我真的有点害怕。至于补习的直接结果往往使她错过了末班车。

一次，有个女同学没有完成作业，说昨晚爸爸跟妈妈吵架，把她的作业本撕了。苏雅老师听了，连忙安慰女孩。几天后特地去了女孩家里，想劝这对年轻夫妇以孩子为重。可是回来后，她的脸色非常难看。原来女孩的父母根本就没有吵架，苏雅老师将她叫到办公室，把她的手心都打得肿了。我们更不敢接近苏雅老师。其实是我们当时太小，不理解老派“棒下养良习”的观念，这也正是现代教育所缺失的。坏习惯不宜纵容，我的勤奋一方面来自我勤劳的奶奶的侧面影响，另一方面来自严厉的苏雅老师的正面教育。面对我们这班比她孙子还小的学生，她也有着奶奶一般的舐犊之情。

这年我们学校又缩小了，当时苏雅老师带幼儿园、学前班和一年级三十多人，负责教语文、数学。就在开学的第二天，我出了点小意外。那天早晨走得太快，在石子路上跌了个跟斗，膝盖磕出了血，我一瘸一拐哭到学校。她利索地替我清洗伤口，涂红药水。同时问清了我的情况：我家在三里外的村子，父母在我周岁时就去深圳打工，我和爷爷奶奶住一起，从幼儿园起就一个人上下学。她赶紧托人捎信给我奶奶，说要留我在学校吃饭，也没提脚伤的事。她将自己的饭菜分了我大半，还将一个她吃酒分来的鸡腿给了我。课后她翻阅了全校五十多名学生的住址，发现我们邻村几个离家太远，就强烈建议校长，让家长送柴米来食堂，这样学生每天中午就不必回家，第二天带些菜就行。谢天谢地谢苏雅老师，刮风、下雨、晒太阳，我早就受够了。

苏雅老师非常节俭，为了省路费，凌晨四点起床，她不会骑自行车，便一路走到学校。可她老把带来的好菜分给我们吃，而自己就青菜咸笋下饭。可我还是很怕她，吃饭了都盼她别出现，她也的确经常在我快吃完的时候才来。她在办公室忙着备课，改作业，一定要忙完了才吃饭。她趁错过汽车而住校的晚上，逐一来家访。由于我父母不在身边，对我格外照顾。我人不聪明，上课总回答不上提问，没少挨批评，平时她也明明老跟我的缺点过不去，非要我慢慢改正过来。家访的时候，她却没有向奶奶打什么报告，更多的是鼓励和慰问。

二年级时，我转到镇上念书。再见苏雅老师是我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她特地打听到我的住址来看我。她拉着我的手笑个不停，问我的学业，和同学们处得怎么样。可我仍对她畏而远之，不是很热情。那日她连顿饭也没吃上。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老师七十多了，我想下次回乡就抽时间去看看她，希望她还很健康，我也相信她依然记得我这个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