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是我初中毕业班的班主任，毕业的时候，我恨上了他。

　　1978年的8月，我升入初中毕业班。9月李老师生日那天，学校搞义务劳动，我和同学们一起给本班级的菜地上大粪。我是班级的班长，本应该带头挑大粪给菜地的菜上大粪，我却捏着鼻子躲得远远的指挥班里的同学们挑大粪上大粪。李老师来了看见了，厉声道：“赵海，你干啥？！”接着走到一个弱小的女同学白冰身边，接了她的大粪挑子，挑到菜地，放稳担子，一手提着粪桶手柄，一手抓住粪桶底沿，徐徐向前走着将大粪浇灌在菜畦里。当把一桶大粪浇灌完，厉声道：“赵海，过来！”我很不情愿地走过去。李老师仍严声道：“像我一样，给菜浇灌大粪，快！”我红着脖子道：“不！”“那我就撤了你的班长！”“撤了也不！”“那你就从我的班离开！”这下，我怯了，脸憋得由红发青，不情不愿地流着泪按照李老师的动作给菜浇灌起大粪。李老师没再看我，而是挑起一担空粪桶，又去挑大粪了。

　　李老师既是我们毕业班班主任，也是语文课老师。这天又到了他上作文课的时候，他走上讲台说：“同学们，这节课是讲评上节课给同学们留的命题作文《我的一位亲人》。在咱们班四十八位同学中，白冰同学的作文写的最好，我要学习班委读给大家听。”白冰的作文，大家听了，几乎全班同学都落了泪。接着李老师又说：“写的最不好的是赵海的作文，没有故事，没有感人的细节，东拉西扯，废话连篇。赵海，你的母亲的故事多感人啊，为了能在生产队里多挣些工分，为了能够多分到粮食，为了不是你们家人饿肚子，她大手术后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就到生产队里干活，因为她的第一次大手术是一个实习医生做的，缝合的时候把肠子缝合到肚皮上，结果你母亲在生产队红薯地里担红薯的时候，跨过一个小土沟，肚子里的肠子就打了个折，不是及时再次做大手术就没命了。这是多么伟大的母亲，这是多么善良的母亲。你看看你写的是什么，只会发感叹，只会发议论，这能感人吗？这是一篇好作文应有的内容吗？”我红着脸犟道：“我，我不会写。”李老师道：“不会写，学着点，重写！”这篇作文，李老师要我前前后后修改重写了八九次，直到满意为止。

　　临近毕业的时候，为了冲刺中招考试，同学们都进入了紧张的学习复习状态，很多学生星期天也到学校学习复习功课。我也来到了学校班级里，我没有学习，而是和班级里的副班长王青拿了两副棋，骑坐在课桌上下棋，一会儿下象棋，一会儿下军棋，乐不思蜀。李老师走进班里，上前就把两副棋没收了。“李老师，俺们刚下没多久。”“两个小时了，还想下多久？”“俺们不下不中吗？”“不行，必须没收。”李老师拿上两副棋走了。我恨恨地咬了咬牙，跟王青一商量，赶快写了份检查，写得也蛮深刻的。李老师看了说：“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是对的，但现在棋不会给你们。”我焦急地问：“那啥时给俺？”“考上高中再说。”我和王青看没指望，就走了。后来，我和王青考上了高中，李老师也把棋给了我。但李老师给我棋时，因为我那时始终不理解李老师的做法，我就直接说：“李老师，我恨你！”

　　但后来李老师教给我的那种劳动态度、作文态度、学习态度，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我，伴随着我成长。几十年后，我成了国内外有名的大作家，也早就明白了老师的用意，每每想起李老师，我都难以释怀，可就是放不下面子去给李老师道声歉。

　　2008年9月的一天，已经是省里知名企业家的王青和已经是大学教授的白冰一起来找到我说：“赵海，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今天可是李老师的八十岁寿辰，同学们都去给老师庆生，你不回吗？”我立刻说：“我回，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