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春联——胥子伍
发布时间:2021/2/4 | 来源:作者投稿 |
儿时,我是一个顽劣的孩子,时常夜不归宿,念书更使我百感头痛。为此,母亲常为我的举措焦躁不安。尽管母亲也对我严加惩罚过,可我少年叛逆的情绪反而加重。小小年纪的我,竟然学会了抽烟、赌博。在村人的眼中,我简直是个恶少,甚至有人劝母亲杜绝我回家。
母亲对我的顽劣,或许也到了无奈的地步,她见我回家,也不像村人所劝,推我出门;我不回家,她也懒得外出呼唤我的小名。
记得那年的年根岁底,经常在一起玩的狐朋狗友,几乎在村庄的第一声爆竹声中惊醒过来,快过年了!刹那间,几人作鸟兽散,留下孤零零的我,一时还不想离开赌得正兴的牌局。
我回到家,左邻右舍都在忙着贴对联,而我家的门板上依然残留着褪了色的旧对联。母亲见我回来,没一声辱骂,也不见脸上的兴奋。只是递我一张红纸,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孩子,写副对联吧,贴在门上过年也喜气喜气!”那一刻,或许我也因年的到来,处处充满着亲情的喜庆所感染,一声不响地找来遗留在柜底的墨汁和毛笔。可当我裁好红纸,蘸饱墨,握笔的手颤抖着却迟迟不肯落笔,真不知该写些什么,更何况我哪用毛笔练过字。母亲见我一脸窘相,良久,才劝慰我:“孩子,难为你了,你把红纸拿到老村长家,求他写副对子吧,过大年总不能把红纸贴在门上吧!”
我不情愿地拿着红纸来到老村长家,老村长家院中的晾衣绳上夹满了红色的对联,微风一吹,像飞舞的红绸带。进家门,前来求老村长写对子的人几乎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只见老村长不停地蘸墨挥毫,一挥而就。苍劲有力的书法对联,引起众人不断的喊好声。前来求对子的人,几乎无一人空手而来,有人手里拿着烟,有人袋里揣着糖果,还有人端着盛有刚煎好肉圆的碗……人们拿着自己的食品,以表对老村长写对子的谢意。而我手中除了红纸还是红纸,一时难堪地向后躲。不知是谁冒出一句:“胥家公子,念初中了,还来求老村长写对子呀,莫非是来凑热闹的吧!”人们哄地一声笑开了,而我撒腿离开了老村长的家,任凭老村长一声高似一声地喊我。一路疾跑,少年自尊的羞涩第一次侵袭我心,按照平时我早就像一只好斗的公鸡和那人拉开架势,然而,老村长家写对子的热闹场面,像一块石子投进我萌醒的心湖,漾起圈圈不安的涟漪。
回到家,我发泄似地冲母亲大声嚷:“今年,我家就贴无字对联,两张红纸贴在门上,还与众不同!老村长写的对子有什么了不起!”说着,我找来浆糊,赌气似地把红纸贴在门上。
母亲见我的傻举,一时不知所措。贴完“对联”,我躺在床上,悠闲地抽烟吐烟圈。而母亲一时不知去向。
当除夕的夜幕降临,邻居家的孩子早已嚷着“吃年夜饭喽!”,而我家依然冷冷清清。我懒懒地起床,正准备冲母亲发火,到现在都忙个啥,年夜饭还不好!可我一出房门,却愣住了——母亲正手忙脚乱地在门板的红纸上用毛笔画着什么,看她认真的样子,不亚于一个刚学描红的小学生。一时,我倒欣赏起母亲的“杰作”,甚至用一种嘲笑的目光打量母亲。待母亲回过身来,我见她沾有墨汁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她只一句:“你再躺一会儿,我马上就描好!世上哪有贴‘无字’对联的!”我一时来了兴趣,看母亲有多大能耐,还能写出个对联来!
待母亲的对联全描好,我一看,怔住了——养儿不念书,不如养头猪!这样的农村教育子女的俗语,怎能作对联!我一下子暴跳起来:“是哪个王八蛋?敢耍弄我不识字的妈!”说着,我像一个复仇的人冲向门外,准备找那人决算帐。然而母亲死死地拖住我,几乎哭喊着说:“孩子,你别去找人,是妈求老村长这样写回来让我描的!”顷刻,我的心紧抽了一下,双腿跪向母亲,伏在她的怀中,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那一年春节,我一整天呆在家里看着门上母亲所写的“对联”——养儿不念书,不如养头猪!
如今,母亲的“对联”,已在家乡成了一句笑话,甚至,年关我回家帮乡邻写对联,还有人提起母亲当初用心良苦的对联。虽说,我听得脸有点发红,但在心里,却为自己有这样的母亲而自豪,因为母亲的“对联”,改变了我的人生。细想,天下所有的母亲,为了子女的成长,谁人不曾在心里用爱为子女写过一副副美妙绝伦的对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