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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年饭-----文/唐胜一

来源:作者投稿  | 发布时间:2020/1/6

      年关将至,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年夜饭。对于年夜饭,我是有着深刻的印象——念念不忘,同时有着深厚的感情——感恩诸多的人和事。

在我们家里,我的前头是三个姐姐,思想封建的父母双亲盼着生育个男丁。他们日盼夜盼,终于盼来我带着“把儿” 来到人世间。当我一声啼哭,被接生婆宣告:“是个男娃子!”登时乐坏了一屋子人:“老天开眼,后继有人啦!”拢来的乡亲向我父亲贺喜:“恭喜恭喜,有了后嗣!”逐了心愿的父母喜笑颜开,当即给我取名叫“一伢子” 所以才有“胜一” 的名字。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国国民经济处于困难时期,那时降生的我,可谓生不逢时。尽管人们没有解决温饱,我家也不算很富裕,但我父母还是一咬牙,拿出积蓄的钱粮,倾其所有,接二连三地给我办了三朝酒、满月酒及周岁酒等,让村上的乡亲都晓得我在家中的份量。就这样,一家人把我当宝了,全村人都羡慕我从小就有福气。

后来听姐说,父母最担心我幼时生病痛痒的。所以,从我来到人世的第一年起,父母亲就领着我去乡亲家里讨年夜饭吃,谓之“吃过百家年夜饭,一生没有病痛痒”。

其实,我家在村子里比较起来还算是条件好的。按我们地方的习俗,有着“孩子贱养富贵命” 的讲法,即富裕人家的孩子要想健健康康成长,就必须多吃穷人家的饭。可穷人家连自家人都时不时地饿肚子,哪能还供得起别人家的孩子吃饭呢?于是,便有个变通的法子,每到过年时,让富裕人家的孩子装做叫花子的样,去周边穷人家讨年夜饭吃,喻意为吃到了穷人家的一年的饭。

母亲指指摇篮里我常嘀咕:“一伢子长得倒是不错,可我总是担心他的身体不行呢。”

父亲告诉说:“那我们就带他去当叫花子,讨年夜饭吃呗。”

母亲后来翻古讲:第一次带我去讨年夜饭,我才半岁。母亲抱着我走在前面,父亲拄着一根打狗棍、提着一个竹篮和一只饭碗紧随其后,每到一户穷人家,先施上一礼,再开口讲一句话:“行行好,打发我家娃子一口吃的。”都过年了,哪家不是没有准备饭菜呀?因而没有落空的时候,每到一户乞讨,人家都要象征性地给点饭菜。我父母也不是小气人,见着人家的娃儿,就塞给五角钱红包当压岁钱,令其感激不已。

有一年讨年夜饭,我小姐姐跟着去了。当我们讨到第一份年夜饭时,小姐姐迫不及待地端到手里吃起来。父母见着,双双伸手夺下,还虎着脸骂我小姐姐:“死妹子,弟弟都没吃,你咋敢吃呢!”小姐姐被凶得“哇哇” 大哭,我也跟着豪哭起来。母亲瞪眼小姐姐,赶忙一把搂住我,说:“崽崽,骂你姐呢,你哭么子?”可我越哭越伤心,任父母怎么哄也不肯休口,直到父母将讨到的年夜饭让小姐姐吃,小姐姐也和着泪水吃得有滋有味没哭了,我才休口不哭,咧着嘴笑。

有一年,我们讨年夜饭来到一户8口之家,其桌上的碗里只有4块肉片,还非要挟一块肉片给我。我母亲坚拒不要,且说:“你们一家每人才够半块肉,要是给了我家一伢子一块,你们咋吃呀?”可人家还非要给,挟来挟去的,不料被桌下的小花狗猛地窜跳起来,将那块肉片一口咬走了。女主人轮起一条凳子就要追将过去,被我父亲一把拦住:“算了吧,我领情,就算给我一伢子吃了。”“这——”父亲解释道:“狗不是很贱么?它没病没痛痒啊。愿我家一伢子就像狗一样地成长吧。”自此,我又多了一个小名,叫“狗伢子”。

我依稀记得五六岁时,父母领我去讨年夜饭,还真把我打扮像乞丐样,穿着姐姐的破烂衣服,既不合身子,还脏兮兮的。每走到人家屋场边,母亲就说:“崽崽,拿着讨饭棍和篮子,自己讨吃去。”我只觉好玩,像模像样地站在人家门口,傻傻地笑。“哟,这不是一伢子这个小叫花子么?来,打发你一点饭,吃饱了,没病没痛,身体结结实实的,快快长大。”

乡亲们咋都乐意施舍给我年夜饭呢?我长大后才明白:一是我的父母人缘好,从没得罪过乡亲;二是我的父母知恩图报讲礼节,每年正月初四五,都要办酒席邀请乡亲们吃年饭,且说:“我家一伢子年年都去乡亲家讨年夜饭吃,实在是打扰了,看着一伢子没病没痛地成长,我们全家表示感谢!”

我发蒙读书后,略懂点事儿了,也学着父母的样儿,知道感恩。再去乞讨年夜饭时,我会向父母要些鞭炮。母亲说:“蠢崽崽,这不是去给人家拜年,而是去讨年夜饭吃,用不着放鞭炮的。”我睁眼看着父亲,没敢大声说,拽把母亲弯下身子,附着母亲的耳朵轻声说:“我要把鞭炮给小朋友。”母亲直起腰来说:“好啊,我家一伢子真懂事!”父母帮我背上一包鞭炮,让我每到一家讨年夜饭时,就送给人家的孩子一封鞭炮。以至于村上的同代小朋友,到了年关节,都会来找我说:“要去我家讨年饭喽。”

我是讨过10年的年夜饭。直到满了10周岁,父母亲都跟我说:“一伢子长大了,再也不用讨年饭啦!”

当我成婚有了孩子时,村上还有讨年夜饭的习俗。但我没有领着孩子去讨过年夜饭的。毕竟,我多读了些书,相信科学,不信迷信,乞讨年夜饭绝不能帮助婴幼儿消灾除病;再则,都改革开发了,谁家没吃没穿呀?而且,村上的人家大多都比我家还富裕呢!

八九十年代,我们家的年夜饭就像做酒席一样,十大碗、十几大碗的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摆得满满的一大桌,一顿年夜饭菜,往往要吃上好些天。

现今日子更好了,用老辈的话讲:“生活得天天像过年样!年夜饭不用特别讲究了。”大家不是愁吃不饱吃不好,而是愁着如何吃不胖吃不坏身体。晚辈后生说:“年夜饭也要小而精,简简单单就行。”

尽管我们家现在不大讲究年夜饭,但每到大年三十,我都会条件反射般地忆起我童年乞讨年夜饭的情与景,村子里善良乡亲的身影像放电影一般地在我脑海里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