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前几年，在网购的冲击下，我家的服装店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到了去年，那几乎是天天做着赔本的买卖。年后终于狠下心，关门。经营服装多年，除了吃喝用度，这几年一毛钱也没攒下。儿子还在烹饪学院学习，那学费高得刚刚的，每日开销也很大。我们都不敢在家闲的时间长，服装店一关门，就赶紧给自己找事做。

妻子要去西安一家饭店打工，我准备重操旧业，开始自由撰稿的生活。妻子几次不放心的说：“你看你那事行吗？你都七八年没写过一个字了。”是的，我是七八年没写过一个字了。可写作是我自小就练就的手艺，那基本功会丢失吗？不会。我只能对妻子说：“试试吧。”妻子不放心地走了。

对于妻子的出外打工，远在西安的母亲很不放心地打电话对我说：“要出去打工，两人一块出去。我知道，你们俩一直感情好，可是现在你看看周围，感情再好的夫妻，两人分开时间长了，这家也就散了，这样的事情周围还少吗？”我没有在意，西安离我这里又不远，妻子每个星期四都回来。我倒觉得少见面多稀罕，我们似乎比以前感情更好了。

妻子走后，我又坐到了电脑前，开始了我的写作。

七八年前，我就几乎天天有新作发表。现在，这个速度没有变，我还是天天都有新作写出。

写了一个月，我就开始用百度和搜狗在网络上搜索，看看有没有文章发表，可是搜索的结果很让我失望，没见哪家报刊发表我的东西。

我忍住内心的焦急，继续埋头写着。

年后儿子毕业，分配到西安一家酒店工作。这样就彻底形成了一大家十几口人，弟弟一家，妹妹一家和我的父母以及我的妻儿，他们都在西安，只留下我坚守三原县的局面。

晚上，不写作的时候，我就给他们打电话，或用微信聊天。

这天夜里，妹妹打来一个电话说：“给你说个事，你听了先别着急，爸现在已经好了，已经出院了。爸去年患了口腔溃疡，很严重，一直吃不成饭，稍微硬一点的饭都吃不成。早都让他去住院，他硬犟的不去，上月我们硬拉着爸去了医院医治，医生说病人都病成这样了，你们咋现在才来，晚来几天你们就要出下大错了。治疗了一个多月，爸昨天刚出院，现在啥都好了。我和弟知道你这几年啥都不顺当，就没给你说，现在你放心，啥事都没有了。你一个人在三原，你把你照看好。”

我一时震惊的无以言比，内疚得似心口插刀。父亲这么重的病，我竟然连知都不知道，亏我还身为长子。

可我更没想到的是，这才仅仅是我厄运的开始。

这是一个星期四，早晨的时候，我听见了敲门声，还有妻子喊着我名字的声音。

妻子回来了，我开了门，一进门，她就问：“有文章发表没？稿费回来没有？”虽然，一个星期只有一天的团聚时间，可她进门的头一句话就问丢了我激动的情绪。我瞬间沮丧下来，沉默不语的走开了。她跟在我的身后边走边说：“娃都上班了，再过不了几年就要娶媳妇买房，咱手里没钱咋办呀？”

晚上，她告诉一个更让我惊讶的计划。她正在联系着去韩国打工，正规手续花费太多，她准备借旅游团名义过去，到了韩国就开溜。那里有以前一个朋友能给她找下工作。

我看着她，我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她的心里。她的心已经疯了。

也是一个星期四，也是一个晚上，她焦躁的说：“把你写作的事先停了，先找个单位打工吧！我看这事就挣不了钱。都快两个月了，你一毛钱收入都没有。”我前多年就干的这事，文章的发表周期稿费的发放周期你又不是不知道，刚开始写作不足两个月，你别这么催着。我这么说。

还是一个星期四，还是一个晚上，睡下后她玩着她的手机，见我关了电脑睡下，她表情漠然的说：“我对你变心了！没有必要谁恨谁，一对夫妻，生活就如上楼梯，当她已经走在八楼的时候，你还在一楼徘徊。她还可能与你有共同语言吗？她还可能与你有共同的生活情趣吗？还能一起生活吗？不能！”我说：“这事我早知道了。”她一愣望了我一眼，似乎问听谁说的，我说：“没人告诉我这事，我看你这些天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知道了。再看看你家里人对我的态度，就证实了我的判断。你知道你爸对我啥态度吗？就像那个屠夫对待没中举时的范进。我能不明白吗？”

可我不明白的是，你一个在别人家饭店打工的，干着端盘子洗碗的事情。就仅仅因为我现在文章还没有发表，现在暂时还没有收入，你就以为自己已经走到八楼了，我还在一楼徘徊。这让我感到太好笑。

一个人，只要她的心变了，她就不在是过去的她了。我只留恋过去的她。心变了，也就成了另外一个人，但这个人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我只告诉自己，把过去的她永远装在自己心里，供奉在我心里最珍贵的一角。而眼前的人，随她去吧。

2016年的初夏，这个夏天好冷好冷，冷在心里，冰在骨中。

第二天，她走后，刚好下起了雨，我没有打伞，走出县城，走在乡下的路上，任大雨瓢泼淋着。我走过我们恋爱时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在这每一个地方，我都能回忆起过去的美好时光。胸闷的慌，我想大喊，我想大叫。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我一看，是儿子打来的，就强忍悲痛问：“什么事？”电话那头，儿子有气无力的说：“爸，你到西安来一下，我摔骨折了，现在在医院急救室。”

我一听就懵了。急慌慌跑回家中，取了银行卡，叫了一辆出租车，赶紧想西安驶去。

到了医院，见到儿子，发现他摔得很严重，但他很坚强。看着医生拿着电钻，给他的膝盖要钻眼做牵引时，听着嘶嘶作响的电钻声，我心碎了，泪水流出来。这是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孩子呀，医生就像木匠收拾家具一样收拾着他。他紧紧拉着我的手，在电钻钻进骨头时痛苦凄厉地叫了一声后，就咬牙不喊了，只紧紧抓着我。

我的卡里只有几千块钱，头一天就用完了。我赶紧给妻子打电话，给我的弟弟妹妹打电话。只瞒着我的父亲母亲，因为父亲也刚刚手术过，他们都年龄大了，我怕他们经受不住这样连续的打击。弟弟妹妹都拿钱来了，妻子的弟弟妹妹也汇钱过来。

消肿消炎一星期后做手术给骨头上钢板，只听医生告诉我，儿子因为胖，伤口就开的长，足有一尺长一咋深的刀口，缝了29针。麻药过后，他该是怎样的疼痛？可他很坚强，出了手术室后，他就咬着牙，一声不吭。

儿子躺在病床不能动，稍一动弹，就牵扯到伤腿，疼得他呲牙裂嘴。

自己心里的痛，我已经撇到一边去了。我眼睛里只有躺在病床上的儿子，他轻微的一举一动都强烈牵扯着我的心，像侍候婴儿一样专注于他的吃喝拉撒一举一动。做了手术后，儿子似乎娇气了，看到我有空就喊：“爸，你给我揉揉腿。”“爸，你给我揉揉腰。”“爸，屁股疼，你给揉一下。”“爸，我要吃饭，给我买饭。”“爸，我要喝水。”“爸，我要撒尿。”“爸，我要大便。”……

一天到晚，我只听见儿子喊：“爸，我要……”我没有饥饿感不知道饥了饱了，也没有时间概念，不觉得天黑天明，只觉得自己像高速转动的轮盘，似乎只有一天，似乎是昨天才到医院的，可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儿子要出院了。

我们在医院大楼前等车，又是一个大雨瓢泼的日子，这时，我忽然想起，就是在一个月前，也就是这样一个大雨瓢泼的日子，我心凉如冰，孤寂的走在瓢泼的雨中。忽然，我泪水涌了出来，止不住。躺在担架上的儿子问：“我都好了，你还伤心啥？回去以后光养伤就行了，一百天后，我又活蹦乱跳了，别伤心了。”

我紧紧握着儿子的手，给他传递一层信息，别怕，不管前面有什么坎，爸爸都是你的坚强后盾。儿子也紧紧握着我的手，向我传递着一层信息，别担心，我坚强着呢。

儿子回到家，安排儿子床上躺好后，我就赶紧开始了写作。

又一个月后，到了儿子的复查时间，上我们当地县医院做了检查，恢复不错，一切安好。

我这才放下心来，给母亲打了电话，说明了事情原委。

父母当天都赶回来，看到孙子躺在床上，他们流着泪，显得更是失魂落魄般六神无主。多亏儿子住院时我没有告诉他们，要是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孙子吸着氧气浑身插着那输尿管输液管等许多管子的惨像，他们那能经受这么严重的打击！

看望了孩子后，一家人回西安刚刚三天，那天夜里，妹妹打来电话，我以为她只是问候她侄儿恢复情况，没想到她问了她侄儿的恢复情况后，忽然失声泣不成声，我一下慌了，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连连问了几声后，妹妹才止住哭声说：“妈住院了，化验结果还没有出来，医生估计是癌症。”这话如一根巨木，直接冲撞到我的太阳穴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下失去了思维能力。

弟弟还在北京出差，父亲年龄大了，已经慌得连出医院的门都找不到。弟媳和妹夫都要一边上班，一边在家照看正上学的孩子，照顾母亲的重任就落在妹妹一人身上。可母亲要做这么重要的手术，妹妹一个人实在承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就对我说：“哥，你能不能在母亲做手术的时候来一天。”其实不用妹妹说，我肯定是要去的。

我给妻子打电话，让她回来照看儿子几天，我好去西安照看母亲。妻子说店里太忙走不开，我一下火了：“哪怕那工作不要了，你也给我回来。”妻子回来了，说她只请了一天假，我冷冷望了她一眼，又牵挂的看了一眼儿子，出门，上车，向西安赶去。

我到医院后先给妹妹打电话，妹妹下楼来接我，一再对我说：“现在不能让爸妈知道妈病情的真实情况，爸妈一旦知道真实病情，他们的心理就先跨了。我已经和医生说好了，告诉爸妈，妈的病只是普通的囊肿，手术一做就好了。可是妈非常敏感，她从别人的言语举止中判断着自己的病情，她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得了不好的病。昨天晚上，她把自己这几年积攒的一万元分成了三分，要给三个孙子孙女们分下去……”

妹妹说着泪水长流，我一听，那眼泪也出来了。

母亲见我赶来了，一脸笑容却内疚的说：“你看我这病，把娃们一个个都整的不得安宁。”母亲为子女付出再多，甚至付出一生，她都觉得不够。而子女为她付出这么一点，她却要觉得内疚了。我只能紧紧拉着母亲的手说些安慰的话。

第三天，母亲要手术了。术前准备做好，时间一到，医生护士们来了。我、妹妹和妹夫将母亲抬上手术床，推向手术室。这时，我们镇静和轻松都装不出来了，人人都是一脸沉重。相反，是母亲劝慰我们说：“没有啥，一会儿就出来了。”

母亲做手术的时候，我们都在手术室外等着。那种惶恐与不安我从未体验过。焦躁不安中，三个小时过去，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医生端着满满的一小盆母亲身上刮下的肉，向我们说明了手术情况，并说这刮下的肉要做进一步化验。

看着那满满一盆腐肉，妹妹一下软到在地上。

到了下午，妹妹就催促着我：“哥，你回去吧！嫂子晚上要回西安，娃要人照看呀！”母亲还不能说话，她不停用眼神示意我：你快回去吧！

心，被两头撕扯着。可我，还得回去。

回到家里，我天天给母亲打电话，询问着恢复情况。母亲总忘不了说：“你听我的声音，现在有精神吧！一天比一天好了。”

三天后，母亲的化验结果出来了。虽然医生判断的不错，癌症是癌症，可多亏发现的早，癌细胞没有扩散。腐肉已经彻底切除了，做了手术后，再用一种点穴疗法，连化疗都不用做了。

谢天谢地！我激动得泪水直流，忽然感到医生个个都是华佗，护士个个都是天使。

生活几乎是一程不变的，每天早上起来，先帮儿子洗脸刷牙上厕所，再自己洗刷之后，去街上给我们打来早点。吃了早饭，儿子拄着双拐要稍稍活动锻炼一下，我就在旁小心翼翼的侍候着，唯恐那还没有长好的骨头再有什么闪失。陪儿子锻炼一下，儿子躺在床上或看书或上网，我就开始自己的写作。不管文章长短，只要是万字以内的，几乎一天一篇的写着、寄着。也渐渐有了发表的消息，也渐渐有了稿费单送上门来。

每天晚上，我都给母亲打电话，向她汇报她孙子恢复的情况，询问她自己恢复的情况。母亲的声音一天比一天爽朗，听得出她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硬朗了。她的孙子走起路来一天比一天轻松了，先是拄着双拐走路，再是拄着单拐走路，后来不拄拐也能走了。丢了拐后，起先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不到半月，就不跛了，再后来健步如飞，跑步跳跃一切如常了。

没有乌云遮得住的太阳，现在的生活又是阳光灿烂了。

这天晚上，儿子对我说：“爸，我给我联系了一个工作，我要出去上班了。”

儿子走后，这天夜里，我拿出这个月发表文章的清单和稿费清单计算了一下，我确定了。

我已经不用重找工作了。在照看儿子养伤的这半年间，我已经完成了从一个小生意人到一个自由撰稿人的转变。

写作累了的时候，我常常就唱起自己喜欢的那首歌：人生的路有多么漫长 ，一路上收获欢乐悲伤 ，不为名来亦为利往 ，人海中你我熙熙攘攘 ，也曾迷茫我也曾彷徨 ，也曾为现实感到失望 ，一路上走来跌跌撞撞 ，风雨之中我学会坚强 ，红尘中历尽了多少风霜 ，不在乎得失和受过的伤 ，逆境中寻找梦想的翅膀 ，要相信自己会绽放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