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趁坐于葡萄架下纳凉的空闲，我时常翻阅17世纪大哲学家斯宾诺莎的著作《伦理学》，每逢合上它时，心底不由涌起一些感叹来。

斯宾诺莎，荷兰阿姆斯特丹人，不到30岁即相继写出《略论神・人和人的幸福》、《笛卡儿的<哲学原理>》等哲学著作。出生于商人家庭的他本可以承袭家传，悠游于商海，可他毅然摒弃了追逐金钱的生活方式，坚定地选择了他深爱的艺术。他仅靠为人磨镜片糊口，终于在43岁那年写出不朽的哲学名著《伦理学》。也就在他写出《伦理学》的两年后，他因肺里吸入了太多的粉尘而导致死亡。

古往今来，像斯宾诺莎这样在物欲诱感中泰然坚守，热爱忠诚于艺术的世界级大师层出不穷，其崇高的艺术良知和无畏的精神，常令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念及时佩服不已。

但也有人持不同的看法：“假若斯宾诺莎先经商，挣上好多钱，他不就有了优越的物质条件使他安心写作，也不至于被粉尘致死了吗？”他们认为，要搞艺术，要写作，应先解决“生存”问题，先得有“票子、位子、车子”等等。艺术道路上经常会有这种中途拐弯的人。

记得山东作家张炜在与大学生的一次对话中，对“一个艺术家、作家是否应该先解决生存问题”曾做出过精到的回答。他说，一个人连活下去的条件都没有，全部心思都用在创作上，当然有些荒唐，这其实是个不必探讨的问题。但实际上往往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真的有人在饥寒交迫中写作；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打着“先解决生存”的旗号不择手段地搞钱。这种人根本不爱艺术，不爱与钱无关的东西。他们实际上早已活得比大多数劳动者好了，但还是口口声声“生存”，不知道他们的“生存条件”需要多高。其实一个献身于崇高事业的人，生活条件与大多数人差不多正是良好的状态。总以为自己要家资百万才能很好地展开思想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精神侏儒，他们最后会一事无成。

张炜以凝重的语调批评了那种以“先解决生存”为借口向物欲诱惑妥协的“艺术家”、“作家”，可谓一针见血。

诚然，物欲诱惑的确无处不在，若不防微杜渐，就会成为俘虏。我想起一则关于一个修行人如何受到各种诱惑的故事：有位年轻人发愿出家，在成了出家人之后，他的师傅要他躲开三样东西：黄金、女人、声名。有一天，在过河的时候，他发现一段被冲毁的河堤内，露出一个似乎盛满金币的大缸。他心想：“我已经出家隐世了，不需要这些，但是若用来盖间庙，那也不错。”他便找来几个建筑工人，请他们看看金币，要他们盖间庙。工人相互说道：“出家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钱？我们把他扔进河里，大家把钱分了。”这位出家人差点被溺死，老天爷慈悲。他还是活下来了。因此他下定最后的决心：“不管如何，绝不拿线。”他到一片很偏远的树林里住。有人来看他的时候，他就说：“请止步。要是你带着钱。先把钱放在一旁オ可以过来。”有位妇人来了，他下令道：“别过来。”妇人道：“大师，我只是留些吃的在这里，马上就会走的。”但是每一天她都向他靠近一点点。这位出家人完全相信她是好人。他想：“她的确是想照顾我，她也想要求我替她启蒙。”一天，她带了一只猫来陪他做伴。可是她给出家人准备的饭菜，猫儿不吃。出家人要求道：“请每天带些奶来给猫吃。”隔日她牵来一头母牛。他问道：“谁来照料这头牛呢？”她道：“我来照料这头牛吧！”他答应了。她越来越用心照顾这位出家人。他们终于住在一起，这位女子还替他生了个孩子。一天，这位出家人在照顾孩子的时候，来了另一位出家人，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他才知道他又与世俗的事物纠缠不清了。他哭了起来。

斯宾诺莎当初的选择是智慧的。真正的艺术之路往往是清贫的，是远离金钱和权位的，古今如此，中外一律。在远离斯宾诺莎三四百年后的这个葡萄架下的秋夜，我倾听着斯宾诺莎的心灵，有一种时空倒流的感觉。我看见粉尘中的斯宾诺莎，他那双劳作的手和那双深邃的眼睛，让我敬佩得心里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