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我就看见了她。依然是那张脸,依然是那身材,但是那身装束却让我有点意想不到:浓密的黑发在脑后扎着高高的马尾,一袭咖啡色长裙,一双黑色高筒靴,娇小的身上透出几分优雅。这还是那个经历了那么多波折的她吗?
她叫芹,是我老家相距不过二十里的近老乡。我从学校毕业分配到这座北方小城的七年后,高中毕业的她因为没能考上大学也投亲到了这里,希望在亲戚的帮助下能在这座小城招个工,成个家。然而不久她的亲戚举家迁往外地,工没招成,落脚的地方也没了,为了糊口,不得不四处打零工。她扫过大街,端过盘子,洗过衣服------都是一些苦力活。扫大街凌晨四点上班,担惊受怕,碰上醉酒不归的人更是提心吊胆;做服务员因为方言较重,语速又快,常和顾客闹误会,跑单是常事,有时甚至遭受顾客殴打凌辱,而饭店老板则帮利不帮理;洗衣服时双手在碱水里泡的时间过长,指关节肿胀不能弯曲。经历了无以言说的辛酸苦楚后,在工友的介绍下成了家,居住在丈夫单位两间办公室改成的居室里,总算又有了落脚的地方。可是丈夫是那种对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对家人则不管不顾的江湖义气哥们,本来就不高的工资不够他江湖应酬,一分钱也交不到她的手上,加上有了孩子,举步维艰的日子愈加难上加难。
为了既照顾好孩子,又能赚钱养家,一天她来到我的单位,请我帮她找一个时间上比较自由点的活。见我犹豫了一下,她马上就说“哥,你不用为难,活好找,我自己想办法就是了”。其实我心里是真心想帮她的,只是在考虑如何让她两不误。
几天后,一个搞园林工程的朋友正好刚完工的一片绿地需要两个人养护,朋友说如果她不怕辛苦,愿意一个人干的话,公司可以给她开两个人的工资,上班时间可以自己掌握,只要保证那片绿地不干旱,无杂草,绿篱花卉修剪及时就可以。就这样,她从此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一直到孩子小学毕业。
后来她告诉我,那是她过得最舒心最惬意的一段日子,虽然辛苦,但可以自由安排时间,基本不与外人打交道,减少了语言方面的障碍,有一种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放飞感觉。
然而世事总难如意,就在她觉得一切称心如意,生活充满阳光的时候,她的小学时成绩不错,还当了班长的儿子在初一时突然厌学,心意决绝,非去南方打工,甚至以死相逼。而此时孩子的父亲又不管不问,长时间有家不回。万般无赖下,心力交瘁的她办了离婚,带着孩子去了南方。
三年前,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询问我在当地的一家精神病医院有没有熟人。我预料到厄运或又一次降临到她头上。果然,她儿子精神上出现问题,吃了很长时间药未见好转,却每次提到他父亲时脑子格外清醒,于是她决定带着儿子重新回到她离了婚的丈夫身边,希望亲情能医好儿子的病。这次我没能帮到她,听说她带着儿子在丈夫的乡下老家住了一段时间后,把她离了婚的丈夫也带去了南方。
看见我走来,她微微一笑,用那依然浓重的老家口音和我打了声招呼就快人快语说了她去南方后的经历。开始她和儿子在一家汽修厂打工,后来她学习了打字进了一家印刷厂,十年来省吃俭用,在亲戚的资助下买了两居室的房子。“如果不是为了儿子的病,我是不会再回来见他了的。”她说,儿子和他在一起后,病情好了很多,但再不能进厂打工了,现在和他爸都在一家小区当保安,虽然工资都不高,但都能交到她手上。“这是我们结婚几十年第一次拿到他的工资呢,一家三口能天天呆在一起,现在总算有了家的感觉,很满足了。”让我没想到的是她脸上竟然一脸的满足。
看见她脸上舒心的笑容,我仿佛看见一棵长期生长在阴暗低处,又被风霜雨雪恣肆欺凌的小草,通过不屈不挠的向上生长,终于冲出了重重阴霾的笼罩,抓住了照耀生活的阳光。
努力向上的人,一定能抓住阳光。我在为她高兴的同时,也为她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