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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文坛 - 苏里南中华日报

父亲的酒【散文】 - 张联芹

2016/9/22  |  来源:作者投稿

父亲一生爱酒。散酒、茅台、红酒、啤酒、白酒,父亲都爱,但他最爱还是窖仙酒。

父亲喝酒是品,而非喝。先将酒倒在酒壶里,再从酒壶倒在酒杯里。待菜上桌,端起酒杯慢慢送到唇边,一股酒香从鼻翼直接润沁到了心底。父亲微笑着抿上一口,咂咂嘴。每到这时,我就会对酒产生深深的欲望,迫切地想去体会父亲喝酒时的心情和香甜!
那时生活困难。父亲用赢弱的双肩挑起了家的重担,劳累了一天的他回到家里就想喝点酒解解乏。那时散白酒一毛三分钱,可父亲的工资就几十元。看见劳累的父亲,母亲很心疼。不忍心让父亲喝不到酒,又舍不得去买酒。于是,聪明的母亲就想起了“酿酒”这个高超的技艺。
把买回的散酒倒出三分之一,再把水兑进去。瓶子中,酒与水迅速交融在一起。兑完后母亲喝一小口尝尝,然后才满意地把勾兑好的酒放在桌子上,而把倒出来的酒藏在箱底下。就这样,二斤酒在母亲的手里就变成了三斤,母亲也许就是那个时代最伟大、最聪明的“酿酒师”了。
会喝酒的人都知道,勾兑后的白酒是很辣的。有一次母亲兑的水多了,父亲喝了一口,被辣的呲牙咧嘴的。这幅画面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都记忆犹新。那时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上学,长大了给父亲买好多的酒。给父亲做一个大大的酒柜,上面琳琅满目都放着父亲的酒,让父亲遍尝美酒,不再喝勾兑过白水的酒。让母亲不再为难、不再为了省几分酒钱去做“酿酒师”。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其实父亲是知道酒里掺了水的,他只是不说。因为他爱母亲,他懂母亲的不易和辛苦。想到这儿,我的眼角湿润了,父亲那瘦弱的身躯里到底有多少爱,有多少对亲人的情?
父亲爱酒,更爱我们。他对儿女的爱如经年老窖那样浓烈甘醇!北方的冬天,滴水成冰。他舍不得儿女去山上拾烧柴,总说:“太冷了,别冻坏了孩子。”年幼的我总会问:“父亲不冷吗?”他就呵呵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酒瓶说:“父亲有酒呢,有酒身上就会暖和。”
一大早,父亲就拉着双轮车去了山里。北方冬季的森林,积雪达膝,越往里走越空旷,杳无人烟。只有父亲一个人,孤独前行。可他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苦,因为他心中有对儿女的爱和牵挂!渴了,捧一把雪放进嘴里。饿了,从怀里掏出母亲为他做的玉米面饼子,就着冷风吃下。冷了,喝两口酒,一股暖流瞬间就溢满心头。直到夜幕微垂父亲才回来,把烧柴卸下车走进屋子。我便扑到父亲怀里,父亲顾不上劳累,呵呵笑着把我抱起来。这份幸福让冬天变的暖暖的、甜甜的。我不知父亲那瘦弱的身体里有多少能量、有多少刚毅。我只知他心中满满的都是对儿女的爱意!
父亲爱酒,更珍惜情谊。他出生在山东,却有着典型东北人的豪放和热情。一天夜里,沉睡的一家人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父亲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问都没问就把门打开了。因为他知道,深更半夜,如果没有急事又怎会这时敲门。一股冷冷的寒风伴着邻居大叔焦急的声音传来:“大兄弟,快点。”父亲二话不说,连外衣都没穿就走了,走时将酒瓶抓在手里。
邻居家正忙做一团,哭声、喊声在屋子里迷漫。孩子身上滚烫,不时抖动一下。父亲曾做过医生。那时贫穷,家里不备退热药。父亲急忙把带来的白酒倒在碗里,兑上热水,用软棉絮在孩子的腋窝、腘窝反复揉搓,直到皮肤微红。在父亲的精心治疗下,孩子热退,安静地进入梦乡。父亲不放心,在床边守候着。亮色在东方悠然升起时,父亲才拖着疲惫而困倦的身子回家。顾不上休息,就去上班。这一幕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里。父亲高贵的品格,为我的人生竖起一座风向标,又似我灵魂的启明星,让我收获良多!
为了让妻儿住进宽大的房子,父亲决定独立盖新房。下班后,他喝两口酒就开始干活,从不叫苦、叫累。这是父亲的品格,也是他对儿女的爱!休息时,父亲牵着我的手在园子里漫步。花儿鲜艳夺目,地瓜花、腊梅花。而开的最多、花期最长的要算扫帚梅了。父亲告诉我,扫帚梅就是雪域高原的格桑花。风雨越狂,它腰身越挺。做人要有品格,要做雪域高原的格桑花!父亲的话深深地种植在我幼小的心里,以至于在今后的岁月里,无论晴天还是雨天,我都会想起父亲的话,父亲对我的教诲是我一生的财富!
毕业后,我有幸成为山东窖仙酒业有限公司的一名员工。五一放假时,我带上窖仙酒急忙往家赶去。二十岁离开家的我,对家充满了依恋。长长的铁轨载不动我对家乡的思念和思乡的泪水。归心似箭!恨不得让火车插上翅膀,再依偎在父母怀里,做回小女儿样。
山路盘旋,火车时快时慢,窗外飞逝的景象,让我想起孤独的异乡生活,泪水便盈满了眼眶。当年背起行囊义无反顾的豪情,早已被乡思、乡愁折磨的体无完肤,现在我只想快点回到故乡!
火车在我殷殷的期盼中驶进了终点,我飞也似的朝家快步走去。家在一个小山坡上,有四层楼那么高,青砖碧瓦。拾阶而上,黑漆的大门带着家的温馨迎面而开。父母早已守在家里,母亲做了可口饭菜,父亲又拿起他的小酒壶。我炫耀似地对父亲说:“猜猜宝贝女儿给你带什么了?”父亲很配合地胡乱猜一顿,怎么也猜不对。我笑着把窖仙酒举过头顶说:“猜猜是什么酒。”父亲再次配合地猜一顿,直到我满意地放下手里的窖仙酒。
一开瓶,清香扑面而来,父亲的脸上乐开了花,仿佛是画家笔下最精彩的一笔!父亲将酒递到母亲面前,母亲咂着嘴说:“这酒还香呢。”父亲一听,赶紧喝下一大口:“好酒,好酒啊!”此后,父亲便爱上了窖仙酒。他说窖仙酒是他喝过的最好的酒!浓烈甘醇,如岁月一样,越品越醇香!
酒瓶父亲都舍不得扔掉,像摆战利品那样摆在桌上。几十年岁月,悄然从指间划过。岁月累弯了父亲的脊梁,流年蹒跚了他曾经矫健的步伐,风霜浸染了他的发,年轮刻画在他的额头。今天我才明白,父亲不是恋酒,更非贪杯,他只是不忍忘记曾经度过的如梦光阴!
父母的到来,结束了我那段往返于家和故乡的征程。父亲依然爱酒。平时自斟自饮,自娱自乐。若是赶上来亲戚或过年过节,总是能勾起他的酒兴。
一次,家里来客人。小伙子嘴甜,酒量也好。一声外公叫的父亲心花怒放,两人很快就如忘年交那样推杯换盏起来。我不停地劝父亲少喝。父亲却大声说:“窖仙酒不上头、不醉人、不伤身,没事。”父亲这个八十四岁的老人,一口气喝了三两窖仙酒。
回家后,父亲睡一觉又喝了一碗粥便精神了,我在佩服父亲酒量的同时,也暗自感谢窖仙酒厂能生产出这么好的酒,即让父亲过了酒瘾,又维护了他的健康。其实我明白父亲不是想喝多、想喝醉。他只是贪恋喝酒时的豪情,那里有他青春年少时的回味!
父亲爱酒,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可以不吃菜、不吃饭,只要有酒。父亲话不多,也许只有酒才能将他的爱、他的豪情、他的壮志都演绎清楚!
时间很瘦,指间很宽。现在父亲已八十六岁高龄了,喝酒也不似当年的豪气,不觉间由原来每天喝两顿酒变成了一顿。吃饭时坐在对面的父亲总是定定地看着我。这时我就笑着说:“幸亏我脸皮厚,不然还真是给看羞了。”我的话引得家人一阵大笑,父亲也笑着低下头继续吃饭。我的心头却泛起一阵酸楚。父亲老的已经喝不下酒了,可他依然爱女儿,女儿的面容他怎么也看不够,想永远记在心里。
我不敢想象不能喝酒的父亲是什么样子,我也不去想。我愿父亲永远喝酒、永远爱酒。
此刻!时光已然住步,依稀间,父亲正端着酒杯畅饮,豪气云天,呵呵笑着说:好酒!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