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农村教师,中等身材,国字脸,慈眉善目,风趣幽默,毛笔字写得特别好。用老百姓的话说,“杠赛啦”,“跟印的一样”。我看写得也不错。如果在今天,肯定能参加市书法家协会。
文革期间,社员集体下地干活都举着语录牌。干活时插在地头。当时老王在一个村教小学,经常为生产队写语录牌。常写的几条中,有一条是“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大人小孩都能熟练背诵。
有一天,社员们地头休息时,一个小青年无意中发现,他把第一个“拥护”写成了“反对”,最后一个“反对”写成了“拥护”。意思全反了。
当时人们哈哈一笑,都没当回事。笔下误,难免。传到造反派头头耳朵里,问题可就大了。在那阶级斗争为钢的年代,他仿佛发现了特大敌情,立即停了王老的课,组织人批斗。发动群众,上纲上线。篡改毛主席的话就是反对毛主席,就是妄想复辟变天,就是要回到旧社会,让老百姓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罪大恶极,罪恶滔天,十恶不赦!一时间,老王成了最凶恶的敌人。批斗会上,有人声泪俱下,义愤填膺,高举拳头,口号声不绝。
老王被两个造反派押在台上,弯腰90度,头被人按了又按,苦不堪言。在那种形势下,有人同情也不敢说。学生不能上学了,教室变成审判室。老王被人背剪双手用麻绳绑了站在凳子上,绳子从梁头上穿过。一句话不如造反派的意,就把凳子踢倒。人被悬起来,疼得嗷嗷叫。他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神经错乱,认为自己真的罪不可赦,也为了保命,就积极检讨,什么罪都认。只差没说日本进攻中国是他发动的了。
后来,转到县里审判,批斗步步升级,定性为现行反革命,收监入狱。家里人都成了反革命家属,政治活动不许参加,孩子参军、入团都被限制。
再后来,有人检举他战前干过伪事,写过参加三青团的申请书。又被定成历史反革命,罪上加罪,报请上级批准,判了死刑。拖了一段时间,可能也觉得判重了,又改判为有期徒刑20年。
粉碎“四人帮”,文革结束,拨乱反正。老王平凡昭雪。恢复工作后,他像变了一个人,很少说话。有一次,我问他:“还写毛笔字吗?”他用古怪的眼光看看我,没回答,只是一脸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