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男主人要带我到乡下去遛遛,我非常兴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还是我出生以来头一回去乡下呢!
他说,乡下条件十分艰苦,基本上买不到我要吃的食物。临行前,我家女主人准备了半天,买了好多好多我特别喜欢吃的食物,后备箱里塞了满满两大包,还有不少是进口的呢!
他是开着奥迪车去的,参加一个有来头的人一个实体的开业庆典。一小时的颠簸后,车在一栋又旧又破的土坯房门口停下来。这是我头一回看见这么破旧的房子,我和他站在屋檐下,我很担心它会倒下来砸着我们。我犹豫了,是进去呢?还是……家里家外从来就没有我说话的份,我拿不定主意,我得遵照他的意思,他要是进去了,就是砸死我也得跟着。万幸的是他也跟我一样,犹豫了一下退了回来,我赶紧跟着匆匆退了回来。我以为只有我才怕死,原来他也怕死。
听到动静,一个老得没两颗牙的老妇人端着一只土碗迎了出来,见了他,老妇人急急忙忙把已经递进嘴里的筷子抽出来放在土碗上,匆匆放在坑坑洼洼的窗台上,一脸慈祥向他走过来。也许是老妇人怕自己的手不太干净,遭到他嫌弃的缘故吧!老妇人先把一双枯燥的老手在干净的土布衣服下摆上擦了两下,才犹豫地抓住他的手。这时候,我看见老妇人已经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没牙的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始终吐不出一个字,眼睛潮潮的,一副快要流泪的样子。也许是受到老妇人的感染,我的眼睛也潮潮的。我怕不等老妇人的泪水流出来,我的眼泪已经先流了出来,我赶紧把头迈开,撇下他跑过去看那只土碗,看里面那些像腊八粥一样混合在一起的稠稠的东西,绿的、黄的、黑的......一丁点儿油星都没有。我敢肯定,那些东西一定没有我那些饮食的味道好,甚至和我吃得最差的那一次都没法比,我也从来没看见城里人吃过这样的东西。
老妇人指着屋檐下一个烂兮兮但很干净的柴凳招呼他坐。我望了他一眼,坐哪儿呢?他平时都是坐真皮沙发的,我也是坐真皮沙发的。他没坐,我也没坐。他对老妇人说,娘,我在单位天天坐,坐烦了,就想站站,站一下舒服。老妇人苦笑了一下,看出来他的意思,就没勉强。最让我疑惑的是,他还喊了老妇人一声“娘”,那声音发自肺腑。他怎么会有两个娘呢?他家里有个娘,好像不是他的亲娘,可他叫得比亲娘还要亲热,小主人叫她外婆。我家男主人那个娘一定不是他亲娘,城里的孩子都把爹的亲娘叫奶奶呢,我从没听见小主人叫过奶奶。
我敢肯定,他的这个娘一定就是他的亲娘,不然,那声音怎么会发自肺腑呢。在家里,小主人是我家女主人的“幺儿”,我也是女主人的“幺儿”,如果老妇人真是他的亲娘,那她一定就是小主人的奶奶,我是不是也应该叫她奶奶呢?
就叫她奶奶吧!奶奶要留我们在她家里吃饭,他撒谎说,出门前已经吃过了。吃个屁,我早就饿了。我心里这么想,嘴里却没敢吱声。我知道,他平时山珍海味都吃得不想动筷子,怎么能吃得了奶奶那种饮食。不过,说句最良心话,他吃不了,我也吃不了。
看到奶奶的处境,临走时我心里酸酸的。我望了他一眼,又望了奶奶一眼,我想对他说,把车里那些进口奶粉和火腿肠给奶奶取一些吧!反正我也吃不了那么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看见他瞪了我一眼。后来,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了车里把那些进口奶粉和火腿肠摸了一遍又一遍,几次都想拿出来,几次又都想了想又放下了。我多么希望他在最后一次拿出来的时候不会放下,但最终还是在他的犹豫中放下了。我明白,他是怕回去不好跟我家女主人交代,出门前,我家女主人是点了数的。她知道我平时的饭量,来来回回两天也吃不了多少啊!
回来的时候,我们又经过奶奶住的地方,他没停车,我看见他在偷偷流泪。我终于忍不住了,我问他,奶奶怎么会住那样的房子,吃那种东西呀?把奶奶接进城里一起住吧!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我们不让奶奶进城一起住,是奶奶住不惯城里不愿意来,奶奶住那样的房子,吃那种东西就是现在城里人说的:绿色、环保,还可以健康长寿呀!
他看我不明白,又对我说,你没看见乡下那些老人个个都活到八十多还能在田里干活吗?
我透过车窗观察了一下,田野里的的确确有不少老人正在干活,动作比城里的年轻人还利索。
他这么一说,这回我算是头一回长了见识。
我害怕了,我们小区已经有好几个老人还不满六十就死了,原来是他们没有住破房子,吃奶奶吃的那种绿绿的、黄黄的东西呀!
我也想长寿,于是我又小心翼翼对他说,改天我们也搬来和奶奶一起住吧!这样,我们就可以活到跟奶奶一样的年龄……
他没有吱声。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我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呀,我只不过是主人家里的一只宠物狗,说这些人话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