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一个诗意的午后,我像一个重新找回自己的小鸟,展开翅膀,沿着乡土气息的家园飞翔。我循着一拨一拨的文字乘势而上,让铮亮的骨骼和血脉,抵达丰盈而又灿烂的母语,抵达我心目中的乡土诗歌。
说到乡土诗歌,我仿佛置身于泥土和种子们中间。宽泛的说,凡与山野乡村有关,凡与农舍田园有关,凡与耕犁庄稼有关的诗歌,皆为乡土诗。但是,并不是每一首乡土诗都渗透着泥土的滋味,都有着它透彻而又本真的母语情怀。这许多年来,我看到并接触过很多乡土诗,大都以白描或写实的手法,或展示乡村小景,或赞美田园风光,或触景生情,栖居心中小憩,语言质地丰腴,不泛清丽和跳跃,但从诗意的张扬和内涵与外延的提升上看,似乎依然缺乏一种令人亲近并铭刻心怀的“高度”,缺乏一种让人心灵为之震撼的乡土情结。
二
亲近泥土,亲近乡村,亲近布满根系的大地,是人类繁衍和生长的动力,是语言和文字的故乡,是诗歌亘古的家园。我们之所以要把乡土诗歌提升到生命的高度,是因为它从一开始就秉承了人们的所思所想,秉承了人们潜意识里就有的那种根的理念和情怀。如果说诗歌代表了人类走向文明的至高无上的文学形式,那么,乡土这个流淌在人们血脉里的固定词汇,就是诗歌最辽阔最博大最能够抵达心灵深处的舞台和现场。从这里走出来的诗歌,就像种植在泥土里的庄稼,从秧苗到扬花,每一个过程都充满着新鲜的乡土气息;就像从土地里孕育的芽胚,从生长到成熟,让我们看到一个又一个蓬勃向上的生命诞生的奇迹;就像人类母语里最初的新词和发音,宛如永恒的基石,伫立在绚丽而又璀璨的诗歌源头之上。
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是一个以乡土诗为根基而又绵延发展的文明古国,从古至今,乡土诗就像月亮和星辰,用每一寸时光的暖意陪伴并照耀着我们。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乡土诗从来就没有离开我们,从诗经到楚辞,从李白到杜甫,从陆游到陶渊明,都把乡土诗的收集整理和创作,作为一个诗人内心最崇高的回归,所谓“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就是这个道理。中国人特有的、根深蒂固的“乡土情结”,是乡土诗生发不息的源泉和动力。基于这个观点,我们可以这样说,乡土诗是文学的“根”,也是诗歌的“根”。
三
进入现代,乡土诗歌有了长足的发展,这是值得庆幸和高兴的事情。
一首深邃悠远、质朴而又充满乡土情怀、现代情怀和家园情怀的诗歌,足以用空灵而又饱满的诗句,打开泥土的窗棂和门扉,让每一个怀抱乡土走进诗歌的人,有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具象“感、“怀想”感和“归属”感。
其实,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种怀乡、怀旧、心怀感恩的不老情结,当一个人久居他乡,当一个人行走远方,当一个人远离乡土的时候,拥着一首乡土诗取暖,枕着一首乡土诗而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相信诗人的灵感,是泥土喂养出来的智慧黄金,就像泥土喂养庄稼,喂养情感,喂养灿烂的根系一样,被泥土打磨成型并充满着睿智的光芒。
四
说到乡土诗,一位俯首大地的母亲和一只千年的陶罐占居了我的整个天空,在它亘古的行走中,我分明听见了人类灿烂的母语,就像历史纵深里走来的阳光和星辰,我分明看见了一个国度的璀璨文明,听见了一曲辽阔浩荡、溢满时光的母性歌谣。
这就是王耀东著名的乡土诗《陶罐·母亲》。
当我用虔诚走进王耀东的乡土诗《陶罐·母亲》,一种历史的纵深感跨过时光和岁月,直抵我内心的苍穹和大地。让我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辽阔与震撼。在这首诗里,我清晰地听见了历史文明的足步声,看见了立体的陶罐,立体的母亲,从泥土的芳香里浮现出来,用它的土色而又丰满的造型,写下一个国度辉煌而又灿烂的文明史。
“我已经七岁了/却只认识一只灰色的陶罐/顺着这个旋转的球体/才能找到黑与白意想不到的空间/母亲繁忙时给我的喜悦/也在这裡 我喜欢母亲/提著这只陶罐去打水”——诗的一开始,年轮,时光,黑夜与白天,让我们认识了这只陶罐的悠久与亘古,而母亲与陶罐的身影,分明汇聚着一个民族的灿烂文化和丰盈的智慧。在这里,深入根系的词汇,不仅让我们怀念一只陶罐,感恩聪慧的母亲,更让我们感受到诗句纵横的延展性和无比强大的张力。
“没见过她如何去关注路边那几棵小桃树/也没见谁来帮她一下/古老的黑洞洞的井/是我读不懂的文字 沉默的等待/母亲在此弯下腰来 教我/她背上落满厚厚的雪花”——母亲的忙碌,书写着乡村的歌谣,一口从日月晖光里走来的井,分明是摆放在历史深处里的象形文字,“母亲在此弯下腰来”,像是对远古先民的一种祈祭,更像是一种虔诚的跪拜,教我们认识文化的根和乡土的姓氏。暑去寒来,母亲背上的雪花,循着季节的巷道一路漫延,开满了匆匆行走的每一寸时光。读着轻捷而又深入灵魂的诗句,让每一个人的心灵,一下子亲近了泥土,亲近了乡村的花朵和语言。
“陶罐顺著母亲的手 下陷/进入古老的远处 光的负重撞击著湿漉漉的音乐/母亲用急促而有节奏的呼吸/拖起井下长长的影子/一次次地把陶罐中的水波举起“——王耀东的诗句,深沉而又悠远,母亲的手把陶罐一点点打开,“下陷”,一种打开的方式,就像打开一个民族的乡土记忆,打开一个人的乡土情怀,让我们“进入古老的远处”,那里是一个国度人文的根之所在,是每个人心之所依的血脉和源泉。简练而又大气的诗句里,有着历史的立体感和厚重感,此刻,透过母亲的呼吸和时光的奔跑,我们能够亲切感受到乡村的苍茫与亘古,就像驮着音乐的光芒,就像一根“长长的影子”,就像母亲托举的双手,在灿烂的中华文化中,被定格在至高无上的位置。
“我最喜欢听粗粗的那条井绳 磨动井口的/那种律动/丝丝拉拉的就这样磨响了家中最有活力的岁月/抬头之间 满天的雪花远了/眼前的春花开了"——这四句看似描写乡村的日常生活,却在它内心的底蕴深处,像丰盈的土地和庄稼,显得那么饱满与厚实。在王老师的笔下,“井口”就是时光和岁月的“窗口”,“井绳”就是打开“窗口”的手掌和目光,岁月的活力从“窗口”溢出,季节行走在母亲的掌心里,就像绿叶与花朵依偎在土地的怀里,给人一种雪花飘零、春意盎然的感觉。
“这就是我的母亲/竟用这一只陶罐的井水洗亮我了幼心/把一颗旭日升上了孤独的高空/一棵大树瞬间在眼前绿了“——当我们行走在王耀东的诗境里,这最后点题的四句诗,把陶罐和母亲,上升到苍穹般的高度,我们感叹王耀东运筹帷幄的博大情怀,感叹“这就是我的母亲/竟用一只陶罐的井水洗亮我的幼心”的神来之笔,在这里,中华文化与乡土情结的熏陶和洗礼,让每一个读过此诗的人,无不产生内心的和弦和共鸣。
五
在我看来,浩瀚的乡土是诗歌的源头。先有泥土,后有庄稼,先有乡村,后有城市,而王耀东的《陶罐·母亲》集大智大美于一身,堪称乡土诗的翘楚和典范。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陶罐与母亲,无论从具象还是抽象、从内涵还是外延的角度来看,都达到了现代乡土诗的最高境界。这就是:把人类灿烂的母语,高高地书写在生命永恒的旗帜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