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温38度,必须在医院隔离观察。医生的话像一记闷棍,一下子砸疼了男人的懊恼。原本,他是不必趟这档子浑水的,可为了见湖北的一个朋友,他兜了一大圈专门去武汉逗留了一晚。谁曾想,几天后疫情爆发,那个朋友竟然被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而回到河南的他,则成了重点隔离对象。
网络上的疫情动态像一列截满戴着口罩病人的列车,一遍遍从男人的心房辗过,他在彻夜难眠中独自祈祷,别发烧,千万别发烧。可是在第7天,他的体温一下子窜了上去,那一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但很快居然闪出近期在网上看到的几个邪恶画面:有个疑似病人一听说发烧,居然一下子扯去医生的口罩,猛对着医生哈起气来;另一名疑似病人则故意躲出门,也不戴口罩,把他们那个城市的所有地铁都坐了一遍。 医生仿佛看穿了男人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讲起了发生在17世纪中期的一场瘟疫,那时的欧洲爆发了一场被称为“黑死病”的烈性传染病,在英伦半岛的南北接壤处有一个村子,叫亚姆村。一天,从伦敦来的一个商人,将黑死病带进了村子。很快,这个只有344人的小村庄就人心惶惶,村民们纷纷想朝北部逃离,英伦半岛中北部居民即将面临黑死病病毒的强势攻击。 男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难道人到了穷途末路时都会这么极端吗?他想起小时候,教书的父亲多次叮嘱,一定要做一个多为别人着想的人。那次,他和父亲在路上遇到了一位拾废品的老人,他刚想把手上喝完的矿泉水瓶送给老人,父亲却说,你直接丢在地上,让老人来捡,那样才是最好地帮助,因为你直接送给他,他会感恩于你,反而会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正是在父亲的教导下,男人一直自诩为一个正直的人,可这次,他不禁为自己的龌龊想法感到脸上发烫,别说现在还只是发热,就算已经确诊,也不能干那故意传播病菌的蠢事。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担心和恐惧,故作轻松地接受着医生的安排。只是,隔离病房的床单很白,天花板很白,灯光也很白,他却在这份洁净里总是瞅见一份份狰狞,一会是一只只海鲜市场的煮熟蝙蝠,一会又是一双双戴着口罩的绝望眼神。 那个亚姆村后来怎样了呢?男人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 医生的眼眸升起一种深远的敬重,当亚姆村的村民都正想向北部转移的时候,一个叫威廉莫柏桑的牧师站了出来,他对村民们说,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感染,如果已经感染,逃出去一定会传染更多人,不如留下来,把病毒隔离在这里,别让瘟疫扩散。牧师的话得到了村民的一致响应,他们都留在了村子里,就是这个亚姆村,成功阻截了黑死病朝北传播,让英伦半岛的中北部幸免于难。而那位牧师,因感染黑死病永远离开了大家,在垂危时刻,他提前写好了自己的墓志铭,让大家相信,瘟疫一定会被征服。 防护服把医生套得严严实实,却套不住从她眼睛里弥散出来的温情,她的开导,就像一支强心剂,一下子复活了男人心中那根最柔软的神经。医生已经离去,男人的心澄清得如乡下碧蓝的天空,好多天没有如此宁静了,轻躺入眠,他看到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苗研发出来的喜悦,看到了亚姆村的善良,还看到了父亲的微笑…… 第二天,诊断结果出来,男人胸片上的肺已经被病毒吞噬得一片荒白,必须手术。他静静地听医生解释,仿佛医生说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游离在他身体之外的人,他甚至还对医生露出了轻松的微笑。医生说,你的心态真好。他依旧笑,点头又摇头,需要怎么做?我一定积极配合治疗。 男人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你能痊愈真是一个奇迹,除了药物,最主要是你阳光的心态。男人说,其实我的心态也不好,我也恐惧过,但自从我心里驻进了一个亚姆村,就什么也不害怕了。 出院后,男人穿上了红马甲,当上了自愿者,他经常给别人讲亚姆村的故事,在故事的结尾,他都会庄严地痴念威廉牧师墓碑上的墓志铭,只有一句:请把善良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