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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人?恩人? 文/唐胜一

发布时间:2021/3/31  | 来源:作者投稿

       村上的丁大爷咽下最后一口气,与世长辞瞑目了。出乎意料的是,村上的首富大佬文小为第一个披白戴麻跪在跟前,虔诚地焚烧“倒地”纸钱,且不时地抹着眼泪。在场的乡亲见着,也都忙着披白戴麻为丁大爷治孝,随后便有人抽泣着哭起来。

丁大爷是村上的“五保户”, 无儿无女没亲人。在世时,老人家常对外人说:“我满足了,村上的乡亲都是我的亲人,管我的吃穿住用,比照顾亲爹还周到啊!”每当有人问起“文小为对您有资助不”时,老人家则摇着头:“别提他,我们是仇人。”

小时的文小为是不被看好的。因是家里的独生子,且乃爹娘婚后七八年后才生下他,被看成了家宝,自然娇生惯养。他中学毕业没能升学继续学业,而是回家跟着乡亲种庄稼。出集体工时,他依旧吊儿郎当,偷懒耍猾,影响极坏。有次被时任生产队长的丁大爷撞见,批评几句,他竟然顶嘴,逼得丁队长扬手就是“叭叭叭”的几个耳光子:“你地主家庭出身的狗崽子,还不好好改造,咋成啊?”文小为哭着回去跟爹娘说:“我再也不出集体工了!”“那你干么子呀?”“我外出赚钱去。”他爹跟他娘说:“行,小为读了些书,外出我们放得了心的。他娘啊,你就去求求丁队长呗,给小为外出开个证明,记得盖上公章喽。”

文小为一去不回还,只是每隔二三个月便给爹娘写来一封信,报着平安哪。有一次还寄回来张照片,爹娘瞧着,打心眼里高兴呢:“小子不错呀,瞧这架式,比在家帅气多了,好,有出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全国拨乱反正,开始改革开放。这对于在外几年且跑惯了江湖的文小为来说,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干起商贩行当,那是轻车熟路,一顺百顺,因而财源广进,捞到了第一桶金。见过世面的文小为,凭着血气方刚的热情,没有瞻前顾后,而是大胆地创办一家公司,进而由小到大,由弱变强,后来生意通达东西南北。

文小为并非不想念家乡,在合适的时间,他衣锦还乡了。他回到家里见过爹娘后,便提着大包、小包去找丁队长(此时已叫丁组长)谢恩。没料想,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丁组长冷冰冰地说:“你把东西拿走,我们是仇人,我不会要。”“丁大爷,我是你给逼出去的。但我因祸得福,早早外出闯荡,见识了世面,积累了经验,恰逢改革开放,才轻车熟路能适应市场经济赚钱哪。”丁组长似乎听得更恼火更来气:“去去去,你咋还翻了天呢!”

吃了闭门羹的文小为不死心,回到家里跟爹娘讲:“我对丁大爷必须感恩。尽管他逼我,却是坏心办了好事。不然的话,我不可能这么快地出人头地吧。爹,娘,你们帮拿拿主意吧。”屋内三双眼睛相互瞧着,静得连掉根针头都会听出动静来。过了一会,爹“唉——”地一声叹息,说:“叫你娘送去感谢人家吧。”

可娘仅仅送了一回,后来就不肯送了,且说:“人家丁大爷是五保户,有政府养着呢。”“娘,我是为了感恩他,送些钱物,让他生活过得更好些嘛。”娘想了想,然后讲:“儿啊,你要是真有钱的话,娘支持你做善事,村上的人家都还贫困,你就视其情况适当帮助乡亲吧。”娘附着儿子的耳根讲了一通,最后说,“儿啊,如此这般,你不就通过乡亲之手,对丁大爷的衣食住行都予以了照顾么?”

丁大爷从此过上了不一般的生活,吃好的,穿好的,碰到乡村干部就大讲乡亲的好话,说自己“没有白当几十年队长、组长,现在享大家的福啦”。这话传出去,不少新闻媒体前来采访报道,小村子的好名声便广为传播。

文小为的爹死后半年多,有个晚上娘跟小为唠家常,最后讲到:“儿啊,娘一生一世做错一桩事,对不起你爹啊!可不做错这桩事吧,你个地主的爹,天天挨斗不知要吃多少苦呢,而且,也不会有你哪。”文小为大吃一惊,赶紧说:“娘,你是不是发烧说胡话了?”娘起身往里屋走,嘟囔着说:“信不信由你!”

文小为找到村干部,悄悄地商量着:“我愿意捐款给村部,再以村部的名义给丁大爷新砌栋房子,还请一名保姆照顾好丁大爷的起居饮食。不过,千万不要讲是我出的钱喽,毕竟,我跟他是仇人啊!”

丁大爷不用去敬老院养老,在自家的新房里生活,可享福哩,令村上的老人羡慕得很:“老了,能像丁大爷这样过日子,足矣!”

八十多岁的丁大爷病情加重住进了医院,文小为赶急赶忙去看望。“丁大爷,你要配合治疗,身健体康地享受新时代的美好生活喽。”丁大爷别过面去,有气无力地说:“仇人,你走吧。”文小为怕惹老人生气,低头低脑地走出病室,蹲在过道里守候。看到一名医护人员采集丁大爷的血样出来时,他悄悄地跟了上去,轻轻地说:“给我也采集一份血样吧。”“干嘛?”他塞给人家一个红包,附着耳根说:“他是我爹,求你给我做一份亲子鉴定。”

村上的人都知道文小为好,给乡亲们钱物,以乡亲们名义照顾丁大爷。大家深知丁大爷脾气,统一口径地没有讲出文小为这个幕后“大好人”,目的就是让丁大爷安享幸福晚年。

直到丁大爷过世,乡亲们才众口一词:“多亏了小为大佬,丁大爷享受了美好的生活。”文小为说:“应该应该,丁大爷是我的恩人嘛。”乡亲们几乎异口同声:“可丁大爷一直都说跟你是仇人哪!”

文小为给丁大爷办了风风光光的丧事。

丁大爷过世满“五七”的前一晚,赶回老家的文小为,掏出一纸鉴定书,跟娘讲:“娘,你给我讲的那件事,我信了,这科学的亲子鉴定是走不了假的。”娘从儿子手里接过鉴定书,顿时老泪纵横。

第二天满“五七”, 按照地方习俗,办了好酒好菜祭祀丁大爷。上坟祭拜时,文小为娘俩故意拖在后头,等乡亲离去远了,娘拽把儿子车转身,重上丁大爷的新坟头,说:“儿啊,把这份亲子鉴定书烧给丁大爷吧,让他也在阴间确认你是他的亲生儿啊。”

文小为双膝跪下去,长叫一声:“爹——,儿子给您磕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