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网站首页 > 四海文坛 > 重阳节里思父亲 (作者:吴增苗)

重阳节里思父亲 (作者:吴增苗)

发布时间:2018/10/16  | 来源:作者投稿

这个重阳节,如果要登高,我只想登上那座不知名的小山包——因为那里葬着我的父亲。

我想在那个小小的坟包旁静静地坐着,那里长着两三株颀长秀挺的小桉树。山风吹来,树叶簌簌地晃动,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桉树香。眼前,是蓝蓝的郁江水,头顶是秋天寥廓的天空,偶尔有雀子飞过。我想陪父亲多坐一会,倾诉我对他的思念、歉意和爱。

父亲一生似乎都活在家人的不理解之中,走后,又活在我们无限的追悔与思念之中。

父亲生前,妈妈、哥哥和我都一致认为:父亲很抠!

十余年前,我到武汉读大学,父亲送我到学校。当时,学校里有旧宿舍和新建的现代学生公寓。旧宿舍是500元一学期,学生公寓是1200一学期。我被安排到了旧宿舍,负责接待的师兄师姐说,如果我们不满意,可以加钱申请调到新公寓。父亲没有说话。我所在的宿舍是一间100平米左右的大房子,里面靠墙放着五六张上下铺的铁架床,绿色的铁漆已经脱落,裸露出黑色的铁条。没有床板,代之以一张粗铁丝网。每个床位配一张桌面斑驳的办公桌。父亲不知从哪里找来几块硬纸板,铺在床上,当做床板,开始帮我铺被,装蚊帐。他丝毫没有理会我失望的眼神与失落的心情,只淡淡说了一句:爸爸会帮你弄好的!

晚上,吃过饭,他让我回宿舍休息,他去找住宿的地方。我与新结识的来自五湖四海的室友聊天,有位室友提议到校园逛逛。一路上,我们满怀着好奇与欣喜走走看看。当我们走到学校的著名景点之一“九孔桥”时,发现有一些家长坐在桥边休息,旁边堆着行李包。蓦地,我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特别像父亲。他坐在那里,背对着我,腿往前伸着,一只手搭在行李包上,那个行李包还是他当兵时发的军绿色的帆布包。新开学的校园,笼罩着喜悦的气氛,桥上人来来往,人们欢快地交谈。而我,却没有勇气走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来找我告别,吃过早饭就去赶火车。他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白浑黄,脸色暗淡,但脸是干净的,额前和两鬓的头发沾了水,有点湿。

我试探地问:“爸,你昨晚在哪睡了?”

他想笑一下,但没有笑出来,张着嘴说:“哦,昨晚我和几个家长在湖边坐,本来想这样熬一晚上。后来有人告诉我们学校附近有些农民房有床铺,只要10块钱一晚。我们去找了。嘿!没想到真找到了,爸爸就在那过夜的。”

我的抠爸爸呀!我心里喊着,泪水挣扎着,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因为我不相信有10块钱一晚的农民房,以他的“抠”,我更相信他在湖边坐了一夜,在这样一个远方的陌生校园的湖边。

走前,爸爸要去学院办一些手续,他的包留在宿舍里。他从学院打电话到宿舍,要我从包里拿一些资料给他。我打开他的包,发现在一个夹层里,满满地塞着各式各样的药盒子。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了,伏在他褪色的包上,眼泪汩汩地流。

父亲生病了,但真实的病情只有他自己知道。我们只大概知道他患了胸积水,他自己买一些药来吃。假期回去,晚上听见他一连串一连串的咳嗽声,让人不禁地担心。忧心忡忡的母亲催他去做深度检查,都被他呵斥。有一天,他把所有的存折、银行卡拿出来,交给母亲说:“呐,以后这些都归你管了,这下高兴了吧!”

一个多月之后,父亲在办公室值班时,因心梗突发去世了,

父亲的出殡仪式,几乎全公司的同事都来了,还有很多乡亲特地从乡下赶来,有些还带着年幼的孩子。从他们对父亲的悼词、挽联中,我发现,在同事和乡亲的眼中,父亲是另外一个人。

有乡亲来县城看病住院,钱不够,父亲二话不说就给垫付了;有乡亲做些小生意,缺乏资金周转,是父亲倾囊相助;有些去广东打工,车票是父亲买的;有些乡亲的孩子到县城上学,父亲帮着跑前跑后……很多乡亲生了娃,都带来认父亲做干爹,这样的干儿子就有11个。在乡亲朴实的观念里,选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作为孩子的干爹,是一件福气事情。在他们眼里,我的抠父亲是个慷慨义士,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而父亲做这些事情,从不让我们知道。

这些年,我们也渐渐地明白,父亲的“抠”是早年贫苦生活与军旅生涯铸就的生活习惯,也是他们那一代人是对节俭的极致恪守。但他对人,对那些比他弱势的乡亲们却有着浓厚的情感与深深的同情,这又是他内心本能的良善。唯独对自己,却是这么地不讲究,甚至让自己很苦,却不以为苦,让人想起来无比地心疼。我们怀念他,继而尊敬他,多么渴望能够再有一次机会,好好地孝敬他!我想把这些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