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读到“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这句诗时，我总会想起千山万水之外的故乡，心里便有些怅然。有人说，故乡是植入到骨子里的根，兀立在浩浩渺渺的大漠之上，这话一点不假……
在我的故乡鲁东南地区，有一条小河从村庄的中间曲折而过。河水清澈，水势平稳。河的两旁大多是白杨和柳树，也有一些野花、野草散布其中，零零散散，浅浅淡淡。村里的老人在树下聊天、打牌、喝茶；孩子们在岸边相互追逐、打闹、钓鱼；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村里的女人们在这里浣衣、洗头、濯足了。
或早饭后，或斜阳下，女人三三两两，相约着端起一大盆脏衣服，各自找到恰当的位置，使出浑身解数，浸、泡、搓、揉，也有的抡起手中的一尺多长、小孩胳膊粗的棒槌，照着青石上的衣服砸下。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他们还不止三个。谁家婆媳吵架了，谁家的羊丢了，谁家娶新媳妇了，甚至谁家的孩子尿床这样的小事，都让他们聊上一阵子，笑上一阵子。只要给她们一个由头或者引子，就像她们手中那根根捻好的棉线，一点一点扯开去，仿佛一片白花花的芦苇遇到了秋天的风。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是她们中间的一位，洗完了我们家的一件又一件脏衣服，这一洗就是二十多年。连农活最忙的时候，她都要抢时间出来洗掉，让我和妹妹穿着干净的衣服去上学。
当然，除了那些家长里短，她们有时候也唱上几段。有的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有的唱“太阳一出红艳艳，这里的好庄稼连成片”，还有的唱豫剧“谁说女子不如男”。反正是男人们都下地干活了，大家都不像平时那么拘谨，说话也不用像以往小心在意。
有一两个性格外向的，就逗一些情窦初开、待字闺中的丫头们：“赶紧请我和你杨婶吃鲤鱼，给你介绍个好婆家，让你住好房子，穿新衣裳。”那些羞红了脸的女孩子，便端起衣服离得远一些，低着头偷乐。这样，女孩和女人们就分成了两拨，有了不同的话题和笑声。
再有的，就是偶尔有些调皮捣蛋的男人，踅摸着跑到河的斜对面，捡起一块大些的石头，猛地丢到她们前面的水里，发出“啪”地一声，溅起的水花打湿一堆正在忘我说笑的女人。然后，跑掉的男人背后就传来她们的笑骂声。男人，也跑不多远，回头看着她们哈哈大笑。
那时天，比现在的要蓝，那时小河里的水，比现在也要清澈，人们就在那无忧无虑的时光中次第老去……
时光倏忽，我已阔别故乡多年。老家的亲朋打电话来说，那条小河已被截断、改道，不再流经村庄。而现在，家家都有了洗衣机、自来水，洗衣服方便多了，也无需手洗。那样欢乐的场景也只有踏梦而寻了。
之于我，虽然不止一次地梦回故乡，但是，故乡却似成了那条回不去、趟不过的河，溶在我的记忆里奔腾不息，永远向前！